第十六章(第2/5页)

她的承诺有什么意义?

进入9月,我成了玛拉的影子。回忆录暂时放在一边,我一门心思只做一件事——看住玛拉,让她远离帕克斯顿。我投入所有的时间和精力,挖空心思想着如何拆散他们。每天只有在睡觉的时候我们才会暂时分开,每天夜里我至少会到她的房里查看一次,而且每次我都会故意让她知道。强尼带着两个儿子搬回了他们在班布里奇岛的房子。他每周会给我打三次电话,时间都在晚上,问的也都是玛拉的近况。每次我都会告诉他说一切安好。玛拉从来没有去看过他,这令他伤心不已,尽管他一次也没有抱怨过,但从他的声音中我能听出遗憾和渴望,只是我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罢了。

我的看管越来越严,玛拉对我也日渐冷淡。我们的关系每况愈下。她经常烦躁不安,表现出急欲挣脱束缚的样子。在她眼中,我的开明形象一落千丈。她不再信任我,并以拒绝和我说话作为对我的惩罚。

我努力克服这些障碍,让她知道我仍然爱她。在这种持续冷战的氛围中,我的焦虑情绪开始暗暗滋生。我去找另外一个医生开了些处方药。我撒谎说自己以前从来没有服用过阿普唑仑。到9月21号时,内疚和忧虑已经逼得我快要发疯,但我仍苦苦支撑着。我在尽我最大的努力履行我对凯蒂的承诺。

当强尼过来准备接玛拉去上大学时,我们面面相觑,沉默了许久。我感到压抑和愧疚,为辜负他对我的信任,为我的失职。

“我准备好了。”玛拉走向强尼时说道,痛苦的宁静终于打破。她穿了一条遍布破洞的黑色牛仔裤,一件黑色长袖T恤,胳膊上戴了不下20个银镯子。乌黑的眼线膏和睫毛膏使她的脸色更显苍白,看上去疲惫不堪且惊悚吓人。我可以肯定她在脸上扑了粉,好让脸更白,看起来更哥特。她这是在明目张胆地示威。

我眼见强尼要说错话了——近些日子,凡是和玛拉的打扮有关的话必定是错的。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

我提高嗓门儿抢在强尼前头,问道:“东西都带齐了吗?”

“应该带齐了吧。”玛拉回答。她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刹那间,她仿佛又变成了一个迷迷糊糊、犹豫不决的小孩子。我不由一阵心疼。在凯蒂去世之前,玛拉是个勇敢放肆的女孩子,但拿她今天的脆弱和胆怯与曾经相比,已然判若两人。

“我应该选个小一点的学校。”她望着窗外灿烂的世界,咬着黑色的指甲喃喃说道。

“你行的。”强尼在房间另一头说道,“你妈妈说从你生下来那一刻起,你就为今天做好了准备。”

玛拉猛然抬起头。

这一刻,空气仿佛凝固了。我感觉到了凯蒂的存在,在我们呼吸的空气中,在透过窗户射进来的阳光里。

我知道这种感觉并非唯我独有。三人彼此相顾无语,沉默中离开我的公寓,钻进车子,一路向北。在车载广播的音乐声中,我仿佛听到了凯蒂那跑调的哼唱。

“我和你妈妈当年在这里可快活了。”当华盛顿大学哥特式的粉色尖顶映入眼帘时,我对玛拉说道。我仍记得我们的古罗马长袍派对、大学生联谊会,以及晚餐时女生们如何传递蜡烛并宣布她们与那些身穿马球衫、卡其裤以及光脚穿着帆船鞋的男生订婚的消息。凯蒂那时是女生联谊会的积极分子,她经常和兄弟会的男生约会,计划各种正式社交活动,有时通宵达旦地开研讨会。

至于我,可谓是两耳不闻窗外事。除了未来的工作问题,我似乎什么都没有关心过。

“塔莉?”强尼凑过来说,“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只是这里勾起太多回忆了。”

我下车帮玛拉拿行李。我们三人穿过校园向宿舍走去。麦克马洪学生公寓屹立在万里无云的天空下,灰色的墙体上伸出一个个小小的阳台,活似断掉的半截牙齿。

“现在正是学校社团招新的时候。”我说。

玛拉翻了个白眼,“社团?真无聊。”

“以前你不是很向往我和你妈妈的社团吗?”

“以前我还最喜欢吃小熊糖呢。”

“你的意思是说社团太幼稚,而你太成熟吗?”

玛拉一天来头一次露出笑颜,“不,我只是太酷了。”

“得了吧,哥特妞。要是你见过我们穿着降落伞裤,戴着垫肩的样子,你会妒忌得大声尖叫的。”

这次就连强尼也笑了起来。

我们把玛拉的行李拖进电梯,来到她宿舍所在的那一层。走廊里阴暗潮湿,挤满了前来报到的新生、送孩子的家长和大大小小的行李箱。

玛拉的宿舍由多个大小和一间牢房差不多的小房间组成——那就是她们的卧室——且呈扇形围着一个小小的洗手间。卧室里,两张单人床占去了大部分空间,另外还有两张木桌子。

“哎哟,”我说,“还挺舒服的嘛。”这显然是句言不由衷的话。

玛拉就近坐在一张床的床垫上。她看上去又小又害怕,像只初到一个陌生地方的小鸟,看得我心都要碎了。

强尼在她旁边坐下。他们父女二人看上去是如此相似。他说:“我们为你感到骄傲。”

“真想知道妈妈此刻会对我说什么。”玛拉说。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我也在她一旁坐下,“她会说,人生充满意想不到的快乐,好好享受你的大学生活吧。”

身后的门忽然开了,我们全都扭过头,期待着见到玛拉的新室友。

但万万没想到的是,赫然站在门口的人竟是一身黑衣的帕克斯顿,手里还捧着一束深紫色的玫瑰花。他头发上的条纹已经换成了深红色,身上挂的金属饰品抵得上一个五金店。看到强尼时,他愣住了。

“你是谁?”强尼说着站起身。

“他是我的朋友。”玛拉说。

仿佛电影中意味深长的慢镜头,三人的反应同一时间尽收我的眼底:强尼关切之中略带的愤怒,玛拉的绝望,帕克斯顿露骨的傲慢与不屑。玛拉拽住爸爸的胳膊,试图拉住他。

我上前一步站在强尼和帕克斯顿中间。

“强尼,”我声色俱厉地说,“今天对玛拉很重要。她永远都会记住这一天的。”

强尼停了下来,皱起眉头。他在强压心头的怒火。沉默了许久,他才缓缓转过身,背对着帕克斯顿。诚然,这便是他的态度,不过帕克斯顿对此不仅没有异议,反倒非常感激,但玛拉心中怕是另有一番滋味。不难看出,强尼已经用尽全力假装他不介意帕克斯顿的存在。

玛拉走到帕克斯顿跟前站住。所谓近墨者黑,近哥特者更黑。两人都是又高又瘦,活像一对儿黑玛瑙做成的烛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