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3/5页)

“好了。”我打着圆场,“咱们去吃午饭吧。帕克斯,你也去吃你的饭吧。我想带玛拉感怀一下往事,这是我和她妈妈的母校,我要跟她讲讲我和她妈妈一起借书的苏塞罗图书馆,我们最喜欢的中庭,还有传播系大楼——”

“不。”玛拉说。

我眉头一皱,“不什么?”

“我不想参加你的萤火虫小巷怀旧之旅。”

这种公然的蔑视和挑衅是我始料未及的,“我……我不明白。我们整个夏天不都在谈这些吗?”

玛拉看着帕克斯顿,后者鼓励似的点点头,我顿时觉得胃部发紧。明白了,这全是那个哥特小子的主意。“我妈妈已经死了。”玛拉说。她语调中的冷淡令我不寒而栗,“整天把她挂在嘴边也于事无补。”

我不由瞠目结舌,僵在了原地。

强尼上前一步喝道:“玛拉——”

“我很感谢你们送我来这儿,但我实在压抑得太久了。我们能不能到此为止?”

我不知道她的这句话对强尼造成的伤害是否和我一样严重。或许做父母的心早已被伤得结了痂,而我,却毫无防备。

“好,我如你所愿。”强尼粗声粗气地说。他完全无视帕克斯顿的存在,硬生生地把他挤开,抱住了女儿。帕克斯顿无可奈何,只好退到一边。他那波本威士忌颜色的双眼中闪烁着愤怒的光,但他很快就掩饰了过去。我想他一定知道我正盯着他。

出现这样的局面,我难辞其咎。如果我没有带玛拉去看布鲁姆医生,她也就不会遇到这个不安分的年轻人。当初她和我说起这个人时,我模棱两可的态度于她而言显然是种默许。倘若我能适当提醒——像她这样一个脆弱、忧伤甚至不惜自残的女孩儿是很容易让人乘虚而入的——或许就是另外一种结果。我本该保护她,当我发现他们两人发生关系时,我应该第一时间告诉强尼。如果凯蒂在世,我是一定不会隐瞒的。

轮到我告别时,仿佛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我不由恨起了我那没用的妈妈——如果我和其他人一样有个正常的妈妈,也许我就能学会如何做一个妈妈了。

玛拉也在小心克制着怒火。她希望我们尽早离开,好让她和帕克斯顿独处。我们该怎么办呢?我们如何放心把一个有过自残经历的18岁女孩儿单独留在偌大的一个校园里,更何况她身旁还有个化着浓妆、戴了一身骷髅饰品的家伙?

“不如这个季度你还跟我一起住吧?”我说。

帕克斯顿轻蔑地冷笑了一声,此刻我真想抽他一个大嘴巴。

玛拉勉强笑笑说:“我已经可以独立生活了。”

我把她拉进怀里,久久不忍放手。

“保持联系。”强尼生硬地说。随后他拉住我的胳膊便往外走。我踉踉跄跄地跟着他,眼泪模糊了我的视线。遗憾、恐惧和忧虑交织在一起,左右了我的大脑,控制了我的身体。

不知不觉间,我和强尼已经来到了街上的一间酒吧,被一群喝果冻酒的年轻人包围着。

“真是可恶。”我们坐下时他说道。

“比可恶更严重。”

我点了一杯龙舌兰。

“她什么时候认识那个笨蛋的?”

我一阵难受,“小组治疗的时候。”

“好极了,这钱花得真是地方。”

我端起龙舌兰酒一饮而尽,随即把头扭到一边。

强尼叹了口气,“天啊,要是凯蒂还在就好了。她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事。”

“要是凯蒂在的话,就不会有这种事了。”

强尼点点头,又给我们各点了一杯酒,“说点轻松的吧。你那本巨著进行得怎么样了?”

回到家,我先给自己倒了一大杯红酒,而后像梦游一样从这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过了好大一会儿我才意识到我在找她。

我焦虑、急躁,即便喝了两杯酒也无济于事。我需要做些什么,或者,说些什么。

我的书。

我立刻抓住这个念头不放。现在我很清楚自己该写什么。我拿过笔记本电脑,开机,找到了我的书稿。

告别一直是我的软肋,它伴随着我的整个人生。而鉴于人生中需要告别的时刻很多,这个问题就显得尤为突出。我想这应该缘于我的童年——似乎一切一切的根源都在童年,不是吗?小时候,我一直在等待妈妈的归来。这一点我在回忆录中说过多少次了?看来我有必要回过头去删除一些。然而删除这里的文字并不能将真相一并删除。当我特别在乎某个人时,我会变得像疯子一样不顾一切。所以我才没有把玛拉和帕克斯顿的事告诉强尼。我怕让他失望,怕失去他,但我们还是面对现实吧,我已经失去了他,难道不是吗?从凯蒂去世的那一刻起我便失去了他。我知道他看着我时眼睛里呈现的是什么:仅存的一小半友情。

不管怎样,我都应该告诉他实情的。倘若我那么做了,现在和玛拉的告别就不会如此痛彻心扉、不可挽回了……

2008年的圣诞节给了我一个惊喜。

玛拉搬到学校宿舍去住已经三个月了,在这段时间里,我们每个人的生活都在发生着变化。我开始了有规律的写作,尽管在页数上没有突飞猛进,但总算找到了属于我自己的讲述方式。这令我大受鼓舞,而且这种新的追求填补了我白天黑夜漫长的空闲时间。我就像一个隐士,一个过着与世隔绝生活的中年妇女。我很少离开公寓,因为毫无必要。吃的喝的一个电话就能送到,而且坦白地说,我不知道到外面的世界能干什么,所以干脆闭门写作好了。

直到12月底的一个下雨天,玛吉给我打了一个电话。难道我一直在期待她的来电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当手机铃声响起,屏幕上出现她的名字时,我激动得差点哭起来。

“嘿,塔莉。”她用沙哑的烟熏嗓说,“你周五什么时间来这里啊?”

“来这里?”我不解地问。

“来班布里奇岛啊。强尼和两个小家伙都回家了,我们当然要在这里过圣诞节呀。你要是不来我们还怎么热闹得起来?”

于是乎,我得以避免了一个孤独悲哀的圣诞假期。

也许,我的惨况连上帝都看不下去了吧。

在班布里奇岛度过的那个圣诞节可以算作一个新的开始,至少表面上是。我们经历长时间的分离,终于再次团聚在一起——巴德和玛吉从亚利桑那赶了过来,强尼带着两个小儿子也搬回了他们原本的家。就连玛拉也回家待了一个星期。我们全都假装没有看到她瘦骨嶙峋的样子和闷闷不乐的神情。

分别时,我们相约要经常联系,时常聚一聚。强尼紧紧拥抱了我,他的怀抱使我想起曾经我们是多么亲密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