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第3/3页)

“挑吧,尤娃尔。你可以挑。”

尤娃尔站起来,推开挤在周围的孩子,跌跌撞撞冲向门口,打开房门,径直冲进儿童之家外面死亡院落的夜幕之中。他身穿睡衣光着脚在泥泞中奔跑,整个身体在寒冷与恐惧中不住地抖动,就像一只被追捕的兔子,在希望中奔跑,浑身上下都湿透了,雨水顺着头发流到脸颊,和泪水混在一起。他经过一座座黑漆漆的建筑,穿过食堂附近黑幽幽的小丛林,听到黑狼追逐他时狼爪着地的声音,后脖颈感到狼的呼吸。雨越下越大,他越跑越快,冷风抽打着他的脸庞。他跌跌撞撞,摔倒在一个水坑里,湿漉漉地站起来,满身泥浆,独自一人在黑暗中奔跑,一个街灯接一个街灯,一边跑一边小声地急速地抽泣,他的耳朵冻僵了,钻心地疼痛,直至跑到父母家里,倒在台阶上,不敢进屋,怕他们生气,把他送回儿童之家。在那里,在台阶上,他缩成一团,浑身颤抖,快冻僵了。他的爸爸参加完食堂的晚间谣言大会,回到家里,发现了默默哭泣的他。

罗尼把孩子搂在怀里,抱进房间,脱掉他身上湿漉漉的睡衣,用浴巾擦干净他身上的污泥和黏液,接着用一条粗糙的大毛巾擦拭他冻僵的身体。他用一条暖和的毯子把孩子裹了起来,打开电暖器。尤娃尔讲述了儿童之家发生的一切。罗尼让尤娃尔在电暖气旁边等着,一头冲进雨里,奔跑,喘息,怒火中烧,迅速跑上小山。

他来到儿童之家,鞋子上沾了一层厚厚的泥巴。他看到了值夜班的保安伯塔·布罗姆,伯塔试图告诉他什么事情,可他没有听见,也不想听。绝望与愤怒驱使他对一切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他冲进了尤娃尔的房间,打开灯,弯腰猛地把一个温和安静名叫雅伊尔的男孩从毯子里拽了起来,让他站在床前,狠命地一个接一个地扇他的耳光,直至孩子的鼻子开始出血,脑袋在击打下一次又一次地撞到墙上。罗尼大声咆哮:

“这不算完!不算完!谁要再碰尤娃尔,我就杀了他。”

儿童之家值夜班的保安伯塔抓住他的肩膀,把他拉开,孩子扑通一声倒在了床上,哭声又细又尖。伯塔说:“你疯了,罗尼,完全疯了。”罗尼朝她胸口打了一拳,跑了出去,冲进泥泞,跑回儿子身边。

父亲和儿子整夜并肩睡在沙发拉开的双人床上。早晨他们仍待在房子里。罗尼没有去上班,没有把尤娃尔送到儿童之家。他把一片面包抹上果酱,热了一杯可可。早上八点半,基布兹书记约阿夫铁青着脸站在门口,简要地通知罗尼明天下午五点到基布兹办公室,回答社会与学前教育委员会的私人问话。

午饭时分,罗尼的朋友们坐在谣言桌旁谈论整个基布兹从早上就开始谈论的话题,罗尼不在场。他们推测如果别人做了那些事,罗尼会说什么。他们说永远无从得知,如此一个安静又幽默的人竟会这样,看看他能做什么。下午三点钟,利亚出现了,是被从培训班上召回来的。回家之前,她去了儿童之家,给孩子留下暖烘烘的内衣、干净的衣服和靴子。她紧闭嘴唇,手指夹着根香烟,告知罗尼,出事后,她,只能她一人管尤娃尔,而且,她决定孩子当晚就要回到儿童之家,这是为了他好。

雨停了,但是天空依然浓云密布,冰冷潮湿的劲风终日从西边吹来。房间里弥漫着烟云。晚上七点半,利亚把尤娃尔裹进衣服里,把他的绿靴子牢牢地提好,说:

“走吧,尤娃尔。你要去睡觉了。他们不会打扰你了。”

又加了一句:

“他们不会再发疯了。从今晚开始,值夜班的保安会尽职尽责。”

他们出去了,罗尼独自待在家里。他点上一支香烟,站在窗前,背朝房间,面对外面的黑暗。利亚九点钟回来,没和他说一句话。她坐在柳条扶手椅上边抽烟边看她的教育杂志。十点钟,罗尼说:

“我出去走走。看看他怎么样了。”

利亚平静地说:

“你哪里也不要去。”

罗尼犹豫了一下,而后放弃了,因为他再也不相信自己了。

十点半,他们关上收音机,倒空烟灰缸,把沙发打开,沙发变成了双人床。他们躺在各自的被子里,明天六点钟之前就得起来去上班。外面,雨又下了起来,风吹打着顽强的无花果树枝,树枝打在百叶窗上。罗尼平躺了一会儿,两眼圆睁,盯着百叶窗。有那么一刻,他想象自己听见了黑暗中传来微弱的笛音。他坐在床上谛听,可是现在他只能听见雨声、风声和树枝擦过百叶窗的声音。后来他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