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一章(第2/4页)

“那就好了;谈的结果怎样呢,他有什么决定吗?这才是最要紧的。你真会饶舌,阿辽沙……”

“谁知道他呀,简直闹不明白,他是怎样决定的;我并不是饶舌,我要谈的是正事:他甚至没有什么决定,只是对我的议论发笑,好像是在可怜我。我懂,这是对我的轻蔑,可我并不羞于承认。‘我完全同意你的看法,’他说,‘我们这就到纳英斯基伯爵的家里去吧,记住,这些话可不要在那里说。我能理解你,可他们是不会理解你的,他自己好像也并不怎么受欢迎;不知怎么,他们都对他有气。一般地说,上流社会都不大喜欢我父亲。起初伯爵对我非常傲慢,完全是高高在上的样子,甚至好像忘了我是在他家里长大的,假装慢慢地记起来了,真是!他不过是在生我的气,认为我忘恩负义。其实根本不能说我忘恩负义,我在他家里觉得乏味得很,所以才不去了。他对我父亲也非常冷淡,那样冷淡,那样冷淡,我简直不懂,他为什么还要去。这使我很气愤。可怜的父亲在他面前几乎是低声下气;我明白,这都是为了我,可我并不有求于他啊。后来我本想把我的感受都告诉父亲,不过忍住了。何苦呢!我改变不了他的见解,只会使他生气;他本来就够难受的了。嗯,我想,我也要耍花招,要比他们更会耍花招,使伯爵不得不尊重我,——你猜怎么着?我很快就做到了,在一天之内情况完全变了!纳英斯基伯爵现在不知道怎样招待我才好。这些我都做到了,是我一个人,靠自己耍花招做到的,父亲无可奈何地把两手一摊!……”

“我说,阿辽沙,你最好还是讲讲正事吧!”不耐烦的娜达莎叫道,“可你只顾讲你在纳英斯基伯爵家里怎样出风头。你那个伯爵同我有什么关系!”

“有什么关系!您听到吗,伊万·彼得罗维奇,有什么关系?关系可大着呢!你自己会看到的;终究会真相大白。可是你们得让我说呀……最后(为什么不直言相告呢!),娜达莎,我想告诉你,还有您,伊万·彼得罗维奇,我有时也许真的非常、非常不明智;比方说吧(这种情形是有的),简直就是愚蠢。不过请你们相信,这一次我却表现得很有心眼……甚至可以说……很有智慧;所以我想,你们会高兴地看到,我并不总是……很笨。”

“唉呀,什么话,阿辽沙,得了吧!我亲爱的!……”

要是有人认为阿辽沙笨,娜达莎是不能容忍的。有多少次,娜达莎嘴上不说,心里对我有气,就因为我不大客气地向阿辽沙指出,他干了蠢事;这是她心里的一个碰不得的痛处。娜达莎不能容忍贬低阿辽沙,尤其是因为她自己也意识到,他有点傻气。但她从来不对他说出自己的看法,也不敢说,怕伤了他的自尊心。在这种情况下,他却特别敏感,总是能猜到她心里的感受。娜达莎看出来了,很难受,马上就奉承他,安慰他。所以现在他的话在她心里引起了沉痛的反响……

“得了吧,阿辽沙,你只是欠考虑,根本不是笨,”她又补充道,“为什么你要贬低自己呢?”

“好吧,那你们就让我把话说完。从伯爵家里出来以后,父亲甚至对我大发脾气。我想,你等着瞧吧!当时我们是在去公爵夫人家的路上;我早就听说,公爵夫人年老昏聩,又聋,不过非常喜欢狗。她有一大群狗,都是她的宝贝。尽管如此,她在上流社会却有很大的影响,甚至纳英斯基伯爵,这个倨傲的人5,也对她阿谀奉承。于是我在路上就想好了下一步的行动计划。你们猜猜,我的计划的根据是什么?根据就是,所有的狗都喜欢我,真的!这一点我注意到了。我不知道,是因为我有某种催眠的魔力,还是因为我也喜欢所有的动物,狗就是喜欢我,真是这样!提起催眠,娜达莎,我还没有告诉过你,前两天我们扶箕来着,我在一个请神的术士家里;有趣极了,伊万·彼得罗维奇,甚至使我大吃一惊,我请到了尤利乌斯·恺撒6。”

“哎哟,我的天哪!你要尤利乌斯·恺撒干什么?”娜达莎叫道,大笑起来。“荒唐!”

“为什么……好像我是个……为什么我就不可以请尤利乌斯·恺撒?这对他有什么影响呢?瞧她笑的!”

“当然,对他什么影响也没有……唉,我亲爱的!那,尤利乌斯·恺撒对你说什么了?”

“什么也没说。我只是扶着铅笔,铅笔自动在纸上活动、书写。据说,这是尤利乌斯·恺撒在写。我不信。”

“写了些什么呢?”

“写了‘奥勃莫克尼’之类的东西7,就像果戈理所描写的那样……你就别笑啦!”

“你讲讲公爵夫人嘛!”

“行,可是你们老是打岔。我们到了公爵夫人的家,我首先去讨好咪咪。这个咪咪是一条又老又讨厌的小狗,长得难看死了,而且又倔又爱咬人。公爵夫人把它当宝贝,呵护备至;她俩好像年纪相仿。我首先给咪咪喂糖果,在十分钟之内我就教会它和人握手,别人却老是教不会。公爵夫人简直高兴极了,欢喜得几乎掉泪,说:‘咪咪!咪咪!咪咪会和人握手了!’逢人便说:‘咪咪会和人握手了!是我这教子教的!’她一见纳英斯基伯爵进来,就对他说:‘咪咪会和人握手了!’几乎是含着感动的泪水望着我。一个好心肠的老太太;叫人挺可怜她的。我的努力没有落空,这时我又恭维了她一下:她的鼻烟壶上有她的一幅小画像,那时她正当豆蔻年华,至今大约有六十年了。恰巧她把鼻烟壶失手掉在地上,我拾了起来,假装不知道那是她的画像,说:‘多美的画呀8!真是非凡的美貌!’嗬,这一下她真对我有了好感;同我闲谈起来,问我是在哪里读书的,和哪些人交往,又说我的头发漂亮,说个没完没了。我也凑趣,把她逗笑了,对她讲了一个社会上的丑闻。她很爱听,只是威吓地用手指点点我,却笑得很开心。临走时她吻我,为我祝福,要我每天都去给她解闷。伯爵紧握着我的手,他的眼睛湿润了。父亲虽然是一位最善良、最正直、最高尚的人,可是不管你们信还是不信,在我们一起回到家里时,他也高兴得几乎要哭了。他拥抱我,对我推心置腹,讲起了关于功名、社会关系、金钱、婚姻的高深莫测的悄悄话,以至我也听不大懂。就是这时他给了我钱。这是昨天的事。明天我又要到公爵夫人家里去了,不过我父亲毕竟是一位最高尚的人,你们不要有什么想法,虽然他要我和你疏远,娜达莎,但这是因为他一时糊涂,因为他想得到卡佳的几百万卢布,而这是你所没有的;而且他要这些钱,完全是为了我,只是因为不了解你才对你不公平。哪一个父亲不想自己的儿子幸福呢?认为有了几百万卢布就有了幸福,这并不是他的错。他们都是这样的人。必须用这个观点,而不能用别的观点去看他,这样你就会觉得他是对的了。我特意赶到你这儿来,娜达莎,就是要把这一点告诉你,因为我知道,你对他有成见,当然啦,这不是你的错。我并不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