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十章(第2/6页)

这个威胁是有分量的。我同意了。“他该不是想把我灌醉吧?”我想。在这里顺便提一下有关公爵的传闻是合适的,这个传闻我早就听说了。据说他这个平时在社交界文质彬彬、风度翩翩的人物,有时却在夜间纵酒,烂醉如泥,并且偷偷地寻花问柳,鬼鬼祟祟,卑鄙龌龊……我听到他的一些极其恶劣的传闻……听说阿辽沙知道他父亲有时酗酒,竭力瞒着别人,尤其是娜达莎。有一天他对我无意中露了口风,但立刻岔开话题,再也不回答我的追问。其实我在别人那里已经听说了,老实说,我本来不信,现在倒要看看,会出现什么情况。

酒拿来了,公爵倒了两杯,一杯是他的,一杯是我的。

“可爱的,可爱的女孩子,尽管她骂过我!”他继续说道,有滋有味地抿了一口酒,“不过,这些小妮子正是在这时显得那么可爱,正是在这样的瞬间令人心动……可她大概以为,她羞辱了我,您记得那个晚上吧,她以为她把我骂惨了!哈哈!她脸上的红晕多美!您会欣赏女人吗?有时蓦地泛起的红晕使苍白的面颊美极了,这您注意到吗?嗳,我的天哪!瞧您,好像又生气了?”

“不错,我很生气!”我叫道,我不再约束自己了,“我不希望您现在谈到纳塔利娅·尼古拉耶夫娜……就是说,不可以用这种腔调谈她。这……这是我不能允许的!”

“嗬!那好吧,就依您,换个话题。我是好说话的,像面团一样柔和。我们来谈谈您吧。我喜欢您,伊万·彼得罗维奇,但愿您知道,我对您怀有多么友好、多么真诚的关切啊……”

“公爵,我们谈谈正事岂不更好,”我打断了他的话头。

“您是说要谈谈我们的事吧。您一开口我就知道您想说什么,我的朋友,可是您没有想到,既然我现在谈到您,那么我们已经要接触到正事了,自然,要是不被您打断的话。所以我要接着说下去,我想告诉您,我亲爱的伊万·彼得罗维奇,像您现在这样生活,简直是在毁灭自己。请您允许我涉及这个敏感的话题,我是看在友谊的分上。您很穷,您向出版商预支一笔稿费,偿还一些小小的债务,用剩下的钱光靠喝茶维持半年的生活,在阁楼上冻得发抖,为您的出版商的杂志赶写小说,是不是?”

“是又怎样,这毕竟……”

“毕竟要比偷盗,卑躬屈节,受贿,耍弄阴谋等等光彩一些。我知道,我知道您要说什么,这一切早就有人写过了。”

“所以您不必谈我的事情。公爵,莫非要我来教您懂得礼貌吗。”

“那当然,不用您费心。可是有什么法子呢,既然我们已经触动了这根敏感的心弦。这是无法回避的。不过我们可以不再谈阁楼了。我自己也不喜欢谈它,除非在某些情况下出于无奈(于是他讨厌地哈哈大笑起来)。我觉得奇怪的是,为什么您喜欢扮演二等角色呢?当然,我记得,你们一位作家甚至在哪里说过:也许一个人最伟大的功绩,就在于他甘居第二位2……好像大意如此!我还在什么地方听到过这样的谈话,可是要知道,阿辽沙抢走了您的未婚妻,这件事我是知道的,而您却在扮演诗人席勒,为他们张罗,为他们效劳,几乎是在为他们跑腿……您要原谅我,亲爱的,这实在是表演高贵感情的卑劣的闹剧……您怎么不觉得厌烦呢,真是!简直可耻。换了我,我会气死,主要是这样做可耻,可耻!”

“公爵!您特意叫我来,似乎就是要侮辱我!”我叫道,气得发狂。

“哦,不,我的朋友,不,我此刻只是就事论事,而且我希望您得到幸福。总之,我希望事情能得到妥善的处理。不过我们暂且把这件事放在一边,而您要听我把话说完,千万不要急躁,哪怕给我两分钟。我说,您结婚吧,您看怎么样?您要明白,我现在说的完全是另外一件事,您干吗这么惊讶地看着我?”

“我等您把话说完,”我回答说,的确在惊讶地看着他。

“其实不必多说了。我就是想知道,您会怎么说,假定您的哪位朋友希望您得到可靠的、真正的而不是什么靠不住的幸福,给您介绍一位年轻漂亮,不过……已经有过某种经历的姑娘;我是打个比方,不过您明白我的意思,就是像纳塔利娅·尼古拉耶夫娜那样的,不用说,您会得到相当可观的补偿……(请注意,我说的是另外一件事,而不是我们的事情。)真的,您会怎么说呢?”

“我要对您说,您……是疯了。”

“哈哈!噢!您简直想打我吧?”

我真的想向他扑过去。我再也受不了啦。他给我的感觉是我真想把它捻死的一只爬虫、一只巨大的蜘蛛。他以嘲笑我为乐,像猫玩耗子一样戏弄我,明知我完全在他的控制之中。我觉得(我看透了他),他那么卑鄙下流、厚颜无耻,那么恬不知耻地终于在我面前撕下自己的假面具,并且从中得到一种满足,也许甚至是一种快感。他要欣赏我的惊讶,欣赏我不禁骇然的神情。他发自内心地蔑视我,嘲笑我。

我从一开始就预感到,这一切都是他的预谋,而且是别有用心。可是我的处境如此,无论如何也要听他把话都说出来。这是为了娜达莎,我无可选择,不得不逆来顺受,因为此刻也许正是决定全局的时候。可是我怎能听任他对娜达莎说出这些下流无耻的卑鄙谰言呢,怎能听了而无动于衷?何况他本人很清楚,我不得不听完他的话,这就使我倍感羞辱。“不过,他也有求于我,”我想,于是我也声色俱厉地回敬他。他明白过来了。

“听着,我年轻的朋友,”他严肃地看着我说道,“我们这样吵下去是不行的。所以我们最好有个约定。您瞧,我有话想对您说,那么,您就该赏脸听着而不管我说的是什么。我希望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喜欢怎么说就怎么说,其实本当如此。怎么样,我年轻的朋友,您有耐心听吗?”

我忍住了不作声,虽然他带着刻薄的嘲讽看着我,仿佛有意要激起我的最强烈的抗议。不过他明白,我已经同意留下了,于是他讲了下去:

“别生我的气,我的朋友。为什么要生那么大的气呢?不过是怪我态度不好,不是吗!您对我实际上别无所求,不管我怎样同您谈话,矫揉造作地彬彬有礼还是像现在这样,结果意思毕竟是完全一样的。您看不起我,不是吗?您瞧,我这是多么可爱的单纯、坦诚、忠诚3。我向您坦陈一切,甚至我的孩子气的任性。是的,我亲爱的4,是的,如果您也多一些忠诚,我们就能协调、谅解,最后就能彻底地互相理解。您不要觉得我这个人很奇怪,我对这些所谓的纯洁无瑕,对阿辽沙的那种田园牧歌,那种席勒气质,以及与这个娜达莎的该死的同居关系(不过她是很可爱的女孩子)的所谓崇高的情操已经厌烦透了,以至不由自主地想找个机会对这一切嗤之以鼻。想不到机会来了。何况我也想在您面前表露心迹。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