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7 醒来(第2/3页)

一整晚他都躺在重症监护室里,直到早上才被转到加护病房。唐娜给他父母打了电话,还说她睡会儿就去他家喂喂那些动物。午夜过后不久,我们去看了他。他睡着了,面色依然苍白,大半张脸被面罩盖住了。我本想离他近一些,又怕不小心触碰到他。他身上连接着各种电线、导管和监视仪。

“他真的会没事吗?”

唐娜点点头。一个护士轻手轻脚地走到病床前,检查各项指标,记录他的脉搏。

“万幸的是,那是一把老式手枪。现在很多浑蛋小子都玩儿半自动了。如果是半自动就完了。”唐娜揉揉眼睛,“如果没有发生别的事,这事可能会上新闻。不过,昨晚另一队在阿森纳路上遇到母亲和婴儿被谋杀,所以山姆这事儿可能完全不会报道了。”

我强迫自己把目光从山姆身上移开,看着她。“你会继续干下去吗?”

“干什么?”

“急救员。”

她拉长了脸,似乎不明白这个问题的意思。“当然了,这是我的工作。”说完拍拍我的肩膀,向门口走去。“睡一会儿吧,露露。他应该明天才会醒来。他刚打了芬太尼止痛剂,药效强着呢。”

我回到走廊上,父母都在那儿等着。他们什么也没说。我朝他们微微点点头。父亲拉起我的手,母亲拍拍我的背。“我们带你回家吧,亲爱的,”她说,“换件干净衣服。”

想象一下。几个月以前,你打电话跟老板说,自己没法上班,因为从五楼楼顶掉了下去;而现在,你又给他打电话,说你想换班,因为你的待定男友腹部中了两枪。你老板的声音该有多么奇怪?

“你——他——怎么了?”

“他中了两枪。现在已经出了重症监护室,但我今早还是很想等他醒过来。我能不能跟你换班?”

电话那头出现了一阵短暂的沉默。

“哦……啊,好。”他犹豫了一下,“他真的中枪了?真枪?”

“如果你愿意,可以亲自过来看看他的伤。”我的声音异常平静,甚至差点大笑起来。

我们交换了一些工作细节:需要给谁打电话,总部要来视察。挂电话前,理查德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开口道:“露易莎,你的生活一向如此吗?”

我想起短短两年半前的自己,每日来往于父母家和咖啡馆之间,过着两点一线的简单生活,每周二晚例行去看帕特里克跑步,或陪父母吃晚餐。我看了一眼墙角的垃圾袋,里面装着我那双血迹斑斑的网球鞋。“可能吧。不过我希望这只是阶段性的。”

吃过早饭,父母出发回家。母亲本不想走,但我向她保证自己没事,而且未来几天我不确定自己会在哪里,所以她留下来也没什么意义。我还提醒她,上次外祖父独自一人在家超过二十四小时,狂吃了两大罐树莓果酱和一罐炼乳,完全没有好好吃饭。

“不过你真的没事吧。”她伸手摸摸我的脸。这其实是个问句,虽然她尽量不带询问的口气。

“妈妈,我没事。”

她摇摇头,拿起包。“我也不知道,露易莎。不过,你倒挺能惹事的。”

我大笑起来,她吃了一惊。可能是刺激后遗症吧,但我更愿意把这大笑视为一个标志:从现在起,我什么都不怕了。

我冲了个澡,努力忽略顺着双腿流下来的粉色水流,并且将头发清洗干净。然后,我从萨米尔那里选了一束还算看得过去的花。十点钟,我回到医院。护士带我往病房走,说几小时前山姆的父母到了。现在他俩与杰克及其父亲一行四人去了山姆家的火车车厢,取一些山姆的东西。

“他们过来的时候,山姆还不是很清醒,但现在他好多了。”她说,“刚出手术室,人都是迷迷糊糊的。不过有些人就是恢复得比较快。”

快到门口了,我放慢脚步。透过门上的玻璃,我看见了他,双目紧闭,跟昨晚一样。手上的多条电线和管子,连接着好几台监视仪。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他的下巴上长出了细密的胡碴,虽然脸色依然如幽灵般苍白,但看上去总算有点他的样子了。

“我这样进去,真的可以吗?”

“你是露易莎吧?他一直在找你呢。”她皱起鼻子笑了笑,“你要是不想要他了,可以给我们一个机会。他很帅哦。”

我慢慢推开病房的门。他睁开眼睛,微微侧了侧脸。他看到我,仿佛要用眼神将我淹没。我的内心有什么东西一下子软弱下来,带着如释重负的喜悦。

“有些人为了打败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关好门。

“是啊,嗯,”他的声音有些嘶哑,“我真是大获全胜了。”他露出疲惫的微笑。

我站在那儿,偶尔换一换脚,转移身体的重心。我讨厌医院。我愿意做几乎任何事,只要不进医院。

“过来。”

我把花放在桌上,走到他身旁。他抬了抬胳膊,示意我坐在床边。然后,因为从上方看他感觉不太对劲,我轻轻躺下了,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生怕碰到什么东西或者弄疼他。我把头放在他肩旁,他同样将头偏过来靠着我,厚实而温暖。他抬起小臂,温柔地揽住我。我们沉默地躺了一会儿,听着门外护士们窸窸窣窣的轻柔脚步和远远的聊天声。

“我以为你死了。”我轻声说。

“显然,某位本不该出现在救护车后车厢的女士表现惊人,减缓了我的失血速度。”

“某位女士。”

“我想是的。”

我合上双眼,感受他温暖的皮肤轻轻滑过我的脸颊,他身上发出一股难闻的化学消毒剂的味道。不过,我什么都没想,只让自己沉醉在这一刻:靠在他身边,体会这种深深的、深深的喜悦;感知他身体的真实。我抬头亲吻他手臂上柔软的皮肤,他的手指正轻柔地穿过我的发丝。

“你把我吓坏了,救护车山姆。”

一阵长久的沉默。我甚至能够听到他脑海中正掠过千言万语,他却选择只字不提。

“很高兴你在这里。”他最终开了口。

沉默中,我们又躺了一会儿。接着护士进来了,看我离那些重要的电线和导管那么近,不满地挑起了眉毛。我不情不愿地下了床,听她的话去吃早餐,好让她进行一些注射与治疗。我略带羞涩地吻了他,捋捋他的头发。他的眼睛微微抬起,从他眼角的神采中,我读出了自己对他而言的意义。“下了班我再过来。”我说。

“你可能会遇到我爸妈的。”他带着警告的语气。

“没事儿,”我说,“我肯定不穿那件嘻哈风的T恤。”

他笑了,又痛苦地抽搐一下。

护士照看他的时候,我在周围忙活了一阵,就像那种典型的守在病人身边的人,只想找借口多待一会儿。我拿出一些水果摆好,丢掉一张纸巾,整理了一些他明显不会看的杂志,直到不得不去上班。我刚刚走到门边,他突然开口了:“你说的那些话我都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