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重返瓦雷基诺(第2/13页)

“革命前我曾经管过阿尔汉诺夫兄弟、梅尔古诺夫以及其他商业和银行家族在海参崴的事务。那里人们都知道我。组建中的政府派了密使,一半秘密、一半在苏维埃的正式许可下,给我送邀请柬,要我出任海参崴政府的司法部长。我同意了,现正赶往那里。所有这一切,如上边说过的,苏维埃政权都了解并得到它的默许,但不是十分公开的,所以不要声张出去。

“我可以把您和拉拉·费奥多罗夫娜带去,从那里很容易渡海去找家人团聚。您当然已经知道他们被逐的事。这事件很轰动,整个莫斯科全在议论。我对拉拉·费奥多罗夫娜许诺过,要设法使帕沙·安季波夫免遭危在旦夕的不幸。作为一个独立的被承认的政府的成员,我可以在东西伯利亚找到斯特列尔尼科夫,帮他转移到我们的自治区来,如果他逃不出来,我可以提议拿被盟国监禁的莫斯科中央政权至为重要的某个人物,作为交换人质。”

拉拉·费奥多罗夫娜费劲儿地听着这场谈话的内容,话里的意思常常一不小心就听漏了。但听到科马罗夫斯基最后讲到日瓦戈医生和斯特列尔尼科夫的安全时,她摆脱了漠然沉思的状态,立刻全神贯注,微微一红脸,插嘴说:

“你明白吗,尤拉,这些想法对你和帕沙可是非常重要呀。”

“你也太轻信了,我的朋友。不能把计划当成现实。我不是说维克托·科马罗夫斯基有意要把我们引入歧途。可这些全是纸上谈兵!现在,维克托·科马罗夫斯基,我代表自己说几句。谢谢您对我命运的关切,但您真以为我会把她交给您去安置吗?至于您对斯特列尔尼科夫的关心,拉拉倒是应该加以考虑。”

“问题归结到一点,我们是像他所建议的那样跟他走,还是不走。你十分清楚,没有你同行我是不走的。”

科马罗夫斯基不断地喝那掺了水的酒精。这是医生从门诊处带回来摆上餐桌的。他边喝边嚼土豆,渐渐有了醉意。

时候已经不早了。偶尔,当手提灯的灯捻剪去黑灰时,火光一亮,啪的一声,照得屋里通明,随即又暗淡下来。两个主人想就寝,也需要单独谈谈。可科马罗夫斯基总不肯走。他坐在屋里使人感到压抑,正像沉重的橡木橱的样子,或屋外十二月寒冷的黑夜,令人不快。

他不望他们,而是越过他们的头,瞪着圆睁的醉眼,盯住远处的一点,睡意矇眬地嘟哝着,来来回回地叨叨着一件事。如今他的王牌是远东。他翻来覆去讲这个题目,向拉拉和日瓦戈医生发挥自己的看法,大谈蒙古在政治上的重要性。

日瓦戈和拉拉没有注意到,他是讲到什么地方一下扯起蒙古来的。正由于他们听漏了他是怎么换的题,这不着边际的题外话更显得无聊之极。

科马罗夫斯基说道:

“西伯利亚正如人们说的,确实像是一块新的美洲大陆,它有很大的发展前途。这是俄国伟大前程的摇篮,是我国民主繁荣、政治正常化的保证。未来的蒙古,具有更为吸引人的潜力,我是说外蒙这个我们远东的伟大邻国。你们了解它的什么呢?你们满不在乎地打哈欠,心不在焉地眨巴眼睛,可是那里有着一百五十万平方俄里的面积,没有开发的矿产,国家还处于史前的处女期。中国、日本、美国都向它伸出贪婪的手;这就损害了我们俄国的利益。然而在世界的这一遥远角落里每次划分势力范围时,所有盟国都是承认我们俄国的利益的。

“中国从蒙古封建和神权的落后状态中捞取好处,不断对喇嘛和大活佛施加影响。日本在那里依靠当地的贵族奴隶主,蒙语称做亲王。共产主义的红色俄国,找到了平民阶层,换个说法是蒙古起义牧民革命联盟,把它当做自己的盟友。至于我个人,我希望看到一个在自由选举的蒙古代表大会管理下的真正幸福的蒙古。至于你们,感兴趣的是:只要迈过蒙古边界,全世界就在你们的脚下了,你们就是自由的鸟儿了。”

科马罗夫斯基在这些与他们毫不相干的题目上,啰里啰嗦地高谈阔论,使拉拉忍无可忍了。她对来客久坐不走厌烦透了,就下了决心,向科马罗夫斯基伸出手去告别,同时毫不隐讳自己的不满,直截了当地说:

“很晚了。您该走了。我想睡觉。”

“我想您不会如此不客气,这么晚了把我赶出门外吧?我没把握,在没有灯火的外地城市是不是能认得出路来。”

“早该想到这些,别坐得这么久,谁也没留您嘛!”

“哎哟,您干吗对我这样厉害?您都没问一声,我在这儿是否有落脚的地方?”

“根本没那个兴趣。您还能吃亏呀?不是那种人嘛!您总会有办法的。如果您非要留宿,那我们同卡坚卡一起睡的房间里我无法安排,别的屋子老鼠会搅得不能安宁。”

“我不怕老鼠。”

“那随您的便吧。”

“你怎么了,亲爱的?一连几夜你都不睡,坐到饭桌上什么也不吃,整天像疯了似的走来走去。你总是想啊想啊。是什么在折磨你?可不能忧虑过度。”

“看门人伊佐特又从医院到这里来了一趟。他同这里的洗衣女工要好。顺路来我这儿,安慰了几句。他说有个好吓人的秘密消息,说你免不了要蹲禁闭。还说等着瞧吧,不是今天就是明天要来抓人,随后就该轮到我这个倒霉人。我问伊佐特从哪儿打听来的。他说,他没弄错,是实行委员会里的人说的。你也许猜到了,他说的实行委员会,就是执委会代名词儿。”

拉拉和日瓦戈医生说着都笑了。

“他说的完全正确。危险已经迫在眉睫。要赶紧躲起来,问题是上哪儿去,去莫斯科没有考虑的余地,这得做复杂的准备,一定会引起人们的注意。要神不知鬼不觉地,谁也看不见。你猜怎么着,我的好人?恐怕咱们还是按你的意思办好。来个石沉大海,躲一阵子,就去瓦雷基诺那地方也可以。咱们去那儿住上两星期,个把月。”

“谢谢你,亲爱的,谢谢你。啊,我多高兴呀!我知道你内心是反对这样做的。我不是指你们家的房子。在那里生活,对你来说的确不可思议。房里凄凉的样子,内心的自责,触景生情,难道我不清楚吗?得把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践踏心中珍贵的和神圣的东西。我任何时候也不会同意你作出这种牺牲的。不过问题不在这里。你们家的房子损坏太厉害了,未必再能收拾住人。我是打算住到米库利齐恩留下的屋子里去。”

“这些都是实话。谢谢你的体贴。不过等一下。我一直想问你,可总是忘记。科马罗夫斯基在哪儿?他还在此地呢,还是走了?自从我和他争吵,把他从楼梯上撵下去,再没听到他任何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