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与散文(第2/9页)

世上有成千上万个莱斯特,但是诗人却很稀少,并且这些诗人是他们所处时代和地域的精神集合体。这些诗人的世界,我们所有生活于此的人们,都被这场大灾难从今日世界中残忍地隔绝开来了。边境之域——无论是那片土地还是精神——都向他们敞开,而从此便对我们关闭了。此刻,美国已被隔绝,以我们之前从未预想过的方式。

今年,曼哈顿的港口很安静。沃尔夫和哈特·克莱恩不再在这些临海的街道上散步了——沃尔夫因为琢磨不透的热望发了狂;哈特·克莱恩为了无名之地害了病,被整个毁掉了,燃尽在酒精里。这港口,是的,现在更安静了,那些从国外来的巨大的轮船,不再常来靠港。从我窗子里看到的大部分船舶都是小型的,不会去远离海滨的地方。在秋日下午的晚些时候,柔软的薄雾给曼哈顿建筑物的空中轮廓蒙上了一层细纱,这场景让人感到分外悲凉。并且,毫无疑问的是,遥对着大西洋与远处正在抽搐痉挛的整个世界,曼哈顿建筑物的空中轮廓不仅让人感到悲凉,还让人感到莫名其妙的绝望。

因此,我们必须向内审视。这种非凡的情感,这种思乡病,已然重要到作为我们国民属性的一部分,应该被转换到好的方面。我们的探求者所找到过的,也即我们必须要找寻的。并且,这是一项具有创造性的伟大任务。美国很年轻,但是它不会一直年轻。像是一个青春期的孩子一样,他必须和他那决裂了的家庭分别,美国现在感觉到了转变的震惊感。不过,倘使一切进展顺利,一个崭新又平静的成熟期将会到来。我们必须起草一份新的独立宣言——这次应是一份更趋向于精神层面而非政治层面的。再没有别的值得犯思乡病的地方了,我们现在必须要对我们亲近熟悉的大地报以思乡情怀,这块土地,它值得我们怀旧。

为了自由的夜巡

在这个夜晚——旧年最后的夜晚,新年第一个黎明,聆听者们遍布整个地球。大笨钟会在午夜时鸣响。但也许在上一个钟头,那钟楼本身已经受到损伤,或者被整个毁掉了。然而即使这样,人们仍将听见大笨钟的钟鸣,因为那儿正有人在专注地聆听,不是凭借耳朵的一种聆听。那种聆听会使血液暂停流动,会让人静候等待,而心脏本身此时也会全然缄默。

英格兰会在黑暗之中听到大笨钟的响声。或许在钟声响起的那个小时里,会有爆炸的咆哮声,以及轰炸机致命的喃喃低语,又或许那会是静籁无声的一夜。无论是哪种情况,钟声都会在我们心灵的耳朵中响起。以下这些人将会出现在聆听者名单之中:目不转睛地守望着漆黑海峡的哨兵;空袭庇护所中的市民;伦敦地铁隧道与站台上蜷缩着的无家可归者;还有路旁酒吧里的农民们。听见钟声的有医院病房里的伤病员和彻夜不眠的人们;有那个在某处仰着脸的、受了惊吓的孩子;有在飞机场执勤的粗犷的、红色脸庞的士兵,他会对着双手呵暖气,在结冻的硬地上踏脚,在午夜时分静静地站那么一会儿。这些人,在那个时候,将会听到钟声,那钟声会在那黑暗岛屿上的城市和全部的乡间回响。

那些回响共鸣不会停止。不是所有的地方此刻都在午夜时分,然而在那一时刻,十二声缓慢的鸣响像是贯穿了世界上的一切时空。在被打败的国家,大笨钟将会带来希望,会给那许多灵魂带来反抗的狂热悸动。并且,如果轴心国的人们也被允许去听这一鸣响的话,谁知道他们将会有什么样的感受和疑惑呢?

在这新年时分,我们在美国的人也将是聆听者。大笨钟的声音将响遍所有的州。自俄勒冈到乔治亚,在那些舒适地品尝着盛在银杯中的煮鸡蛋的家庭里,在穷人家糟糕透了的公寓房间里,都将会听见英格兰的新年钟声。远在南方的话,则会是在夜间的早些时候了。祥和的橙色烟火会在厨房的墙面上闪烁,碗橱里会有肥肥的公猪肉和豇豆给新的一年带来好运。太平洋上旭日仍在闪耀。在北方的屋舍中,伴着户外冰雪蓝色的辉光,聚在一起的家人们会为那时刻而守候。

在这个晚上,雾中伦敦也许是灰暗的,也许清朗的月光会在冬夜寒空中投下钟楼的轮廓。然而当钟声响起时,它将会是战斗着的不列颠的心跳,必定带着严峻、深沉的回声。没错,大笨钟今年新年将会再次响起,而聆听者们将遍布整个地球。

吾邻,布鲁克林

布鲁克林,以一种体面的方式来说,是个不可思议之地。我现今居住着的街道,拥有着似乎属于十九世纪的、安静和敏感的恒久性。这条街很短,其中一端有舒适的老房子,这些房子围着雅致的外墙,后院令人身心愉快。在相邻的街区里,街道变得更加多元化,因为那儿有一个消防站,一间女子修道院,还有一家小小的糖果工厂。街道两旁长着枫树,秋天来临时,孩子们用耙子扫拢树叶,在道沟里燃起篝火。

在纽约市,如果你发觉自己真正居住在左邻右舍之中,那将是件稀奇事儿。我从隔壁的男人那儿买煤,并且对住在我屋子右侧的老妇感到强烈的好奇。她热衷于将迷了路的、饿坏了的流浪狗领回家里,除了一打这种狗之外,她还养了一只绿色的、狡猾的小猴子当作自己的宠物和首席伙伴。听人说她非常富有,又十分吝啬。拐角那家药店的老板告诉我,她曾经因为在一次小骚乱中损毁了一家沙龙的窗户而进过监房。

“直角三角形斜边长度的平方,等于——”

晚上走进街角那家药店里时,可以听到一种令人绝望的声音,在重复着如是这般的一些定理。晚餐过后,药剂师帕克先生就坐在柜台后面,为他女儿的家庭作业而艰苦奋斗——看来他女儿在学校里学得不怎么样。帕克先生拥有这家店已经三十年了,他脸色苍白,瞳色淡灰,经常把软软黄黄的小胡子都捻湿了,再梳齐理顺。他长得真像是一只猫。当我称体重时,他就偷偷摸摸踱到我的旁边,在我调整磅秤的刻度时,他的目光越过我的肩膀偷看。我称完体重后,他总是很快地偷偷瞟上一眼,不过,他从来不会做任何评论,不会以任何方式指出他觉得我是否太轻或者太重了。

除此以外,在每一件其他事情上,帕克先生都很健谈。他一直住在布鲁克林,他的脑袋瓜就是个装着各种稀奇古怪琐碎事儿的麻布袋子。比方说吧,在离我们这儿不远的地方,有一条窄巷叫“爱之巷”。“这小巷是由这名字而来,”他告诉我,“因为,在一个多世纪以前,两个叫德贝弗斯的单身汉跟他们的侄女一起住在街角的屋子里,她是那样美丽,以至于她的仰慕者们半夜还在小巷里晃荡,守着篱笆给她写情书。”他说这对老叔叔是全纽约市最早在后院里种了草莓拿去卖的。想想这一家人,就是件挺惬意的事儿——客厅的彩窗玻璃在烛光摇曳下辉映着五颜六色的光彩,两位老绅士为一场棋局正费尽思量,而那年轻的侄女则端坐在踏脚木凳上,吃着草莓和冰淇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