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书籍、论文与理论,大学教授与游吟诗人,示巴国女皇、伯爵夫人与雅巴,以及在如此的混乱中出现的一个谜语和一个胆大妄为的想(第3/11页)

大师同意之后,他开心地叫了出来,洗了把脸赶走睡意。他看着阿尔杉茹一天天、一页页地写下那些文字。可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对这位他叫作教父的人有多大帮助:正是他给了他无尽的动力,让他致力于这项崭新而艰苦的事业,从事这门精确而细腻的艺术,将真理付诸纸上,用文字记录下它最细微的意义。

佩德罗·阿尔杉茹正是为了他们而写,也是写给他们看的:他们一个是他毕生的挚友、干亲家、合作伙伴、孪生兄弟,另一个就是这个小男孩,他有着炙热的目光,瘦弱却充满活力,有强烈的求知欲,他是多洛黛娅的儿子。工作终于快完成了,里迪奥又赊购了些纸。

让阿尔杉茹提笔写书,最早是托罗洛街区的小伙子瓦尔德罗伊尔的主意,但几乎在同一时间,其他人也提出了同样的建议或暗示。阿尔杉茹一直喜欢读书,对手中每一本书都感兴趣。他喜欢记录事实、新闻和故事,记录一切跟巴伊亚人民生活习俗相关的事,却从来没有流露过写作的想法。他曾不止一次地想过,或许某位高校老师能将这些问答记录用在论文里——论文将非常流行,因为他不止一次地听到有人讨论这个话题,无论是在课堂里、走廊里,还是广场上。

那天晚上大家都喝了不少酒:一大群人都在认真地听阿尔杉茹讲故事,一个更比一个有趣,令人浮想联翩。里迪奥·库何与塔代乌正在整理一本诗集;在这本书里,若昂·卡尔达斯,“人民的诗人与仆臣”,用七音节的诗行与蹩脚的韵律,讲述了一个教堂执事的妻子,因为委身给一个神父而变成了无头母骡。她会在晚上穿过丛林、街道,从脖子里喷出火焰,吓附近的人。封面是里迪奥雕刻的木版画,风格简约但内涵丰富,表现了一匹无头母骡在路上惊吓民众,而它的头——虽然掉了却没有死——正在亲吻神父渎神的嘴。真是一场盛宴,用曼努埃尔·德·普拉赛德斯的话说。

“要说谁有才能写出一场闹剧,让里迪奥大师给印出来,那得是佩德罗大师。他知道那么多东西,那么多逸闻趣事,简直就是故事界的德加[4]。”瓦尔德罗伊尔表示,他是阿佛谢与桑巴舞者、卡波埃拉拳师,也是小说诗歌的狂热读者。

他们在里迪奥花园里的一间自建房中聊天,锌板做的屋顶,木质的墙壁。大厅里放着打印机,聊天演出都只能转移到这里了。

里迪奥身兼数项工作:排版,印刷,绘制奇迹,为诗集雕刻封面,偶尔拔一颗牙。他欠伊斯特旺的钱需要两年还清,每月负担很重。自建房必不可少,因为表演也能增加一点收入,而且阿尔杉茹也不同意停止朗诵卡斯特罗·阿尔维斯、卡西米罗·德·阿布雷乌[5]、贡萨尔维斯·迪阿斯的诗歌,或者是歌颂爱情的十四行诗,或者是反对奴隶制的作品;他也反对停止跳桑巴舞,要求能够继续观赏里迪奥与瓦尔德罗伊尔的舞步,听里索莱塔平静的歌声,看罗萨·德·奥沙拉跳舞。哪怕免费,哪怕不收钱,阿尔杉茹也不会让演出中断:每逢周三,奇迹之篷门前的海报上依然写着“今有演出”。

雨已经下了一个星期,几乎没有停过:这个月充满了风暴与南方[6]来的寒风。风就像尖针,潮湿而又噬人,带着葬礼的哀鸣:两艘渔船遭遇海难,七名遇难者中,有三名再也没有现身,他们正进行着一场永恒的航行,寻找世界尽头的阿伊奥卡[7]海岸。一天之后,人们在岸边发现了其他人的尸体。现场触目惊心,尸体已经没有了眼睛,到处爬满了小螃蟹。全身湿透,冻得发抖,赶来的朋友们遭到沉重的打击。正是在这些不幸悲伤的时刻,甘蔗烧酒证明了自己的价值。就在当天晚上,瓦尔德罗伊尔提出这个想法之后,曼努埃尔·德·普拉赛德斯接过话题,建议做一点改变。

“阿尔杉茹大师懂得很多,他的头脑、笔记里储藏着许多秘密。但是如果要写通俗故事,那可真是大材小用了。他的故事非常有内容,很多人听都没听过。应该跟一位大学教授讲讲,找一个耍笔杆子的人,那里每个人都有两下子。好让一个文化人把纲要写出来,教学用。我保证会非常受欢迎。”

佩德罗·阿尔杉茹看着曼努埃尔·德·普拉赛德斯这个不错的大个子。他的目光平和,陷入沉思,回忆着最近发生在塔布昂,在它附近,在耶稣圣殿广场的许多事情。慢慢地,笑容又回到他的脸上,打破了他反常的严肃,变得越来越开朗。他与在场的人们一个个对视,看到他的干亲家特伦西亚的眼睛,后者是达米昂的妈妈,那么漂亮。

“为什么要找大学老师呢,我的好人?我自己写。或者你觉得,曼努埃尔,因为咱们穷,就没能力做点大事?就只能写出蹩脚的通俗故事?我就要让你看看,我的好人,我的朋友。我自己写。”

“我可没有怀疑你,佩德罗兄弟;加油干吧!我只是觉得如果有一位教授,就能打包票不会出错,这些文化人了解得一清二楚。”

还有比这些教授更加颠倒是非的吗?还有比这些半吊子的专家更需要学习的吗?曼努埃尔·德·普拉赛德斯看不到这些,必须要在大学工作过才能明白。在很多教授看来,曼努埃尔,混血儿与罪犯是同义词。你再说得详细点,佩德罗兄弟,我不懂什么是同义词,不过,不管怎样,都他妈是骗人的。

学徒塔代乌忍不住笑起来,拍着手说:“我教父还要给他们上课呢,不相信的都是大傻瓜。”

他真的会写吗,或者这只是暴风雨之夜里的酒后戏言,会被他遗忘在聚会与交欢中,遗忘在舞蹈排演、卡波埃拉搏斗与坎东布雷圣殿中?阿尔杉茹很可能会忘了这件事,如果不是两天之后收到玛耶·巴散的紧急口信,希望能同他谈谈。

玛耶·巴散坐在坎东布雷神坛的扶手椅上。尽管王位很简陋,却丝毫不会降低她的威仪。玛耶·巴散递给他一个阿亚,唱了一支圣歌。之后,她抚弄着海螺,但并没有向它们询问,似乎这项法事并不需要,接着开口说:“我知道你说要写一本书,但我也知道你并没有写。你不过是用嘴说说,自己想想就心满意足了。你这一辈子东奔西跑,哪儿的事情都要掺和,跟这个聊聊,跟那个聊聊,把一切都记在纸上,是为了什么?你想当一辈子学校杂役吗?工作是为了让你有饭吃,不挨饿,不是让你安于现状,闭口不言。让你成为奥茹欧巴可不是为了这个。”

于是佩德罗·阿尔杉茹拿起笔写了起来。

里迪奥的帮助至关重要:在材料选择上,他的直觉几乎永远是对的,同时又是一位严谨的听众。如果不是里迪奥加快了工作进程,省下钱来买墨水,赊购纸张,在痛苦的起始阶段向前推了他一把,阿尔杉茹或许会半途而废,或者推迟很久才能完成。他一直埋头于动机与影响的推敲中,而且非常担心犯语法错误。要他放弃一次郊外舞会、一次周日盛宴、一个处女的身体是非常困难的。约束他的正是里迪奥、学徒的热情与阿尔杉茹自己的知识,正因为如此,他才能按时完成玛耶·巴散交托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