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4/4页)

好!声音消失时雅尼喊道。他们齐心协力一起往前推,使出了全部力量。船从岸上缓缓下滑,男孩松了手,抓起龙骨下面伸出来的轧棍,拿着它们跑到船前面,把它们放在船头。男孩行动敏捷,这工作就该交给他,他跑得很快,一口气能跑得很远,如果他想尽情奔跑,这个国家够不够大都是个问题呢。船头滑进了海里。雅尼和培图尔是最后登船的,他们从岸上跳过海水上了船,人们开始划桨。巴尔特和男孩共用船中间的坐板,能量在他们的血管里奔流,他们咬紧了牙。六支桨,大海很安静,没有阻碍,没有风也没有浪,小船直冲向前,他们刚用了一分钟就完全离开了陆地,来到海上。他们收回桨,培图尔脱下防水帽,又脱下了下面的毛线帽,念起了海员的祈祷词,另外五个人低下头,手里拿着防水帽。小船在海上起伏,就与之前聚在主要房屋下面的那些船只一样。在贝内迪特高声吹出音符后不到一分钟里,将近三百个人喊叫着乘坐近六十艘船冲入海中,但是现在,船在静静地起伏,水手们都在祈祷。祈祷声升上了天堂,连同他们的信息和他们的请求,内容很简单:帮助我们!

大海很冷,有时很阴暗。它是从不休息的巨大生灵。这些人除了乔纳斯以外谁都不会游泳。乔纳斯夏天在挪威捕鲸站工作,挪威人教会了他游泳,人们称他为鳕鱼或海狼,如果按相貌来判断,那么海狼这个绰号更适合他。我们这里很多人都是在海边长大的,几乎每一天,我们都会听到大海的声音,男人从十三岁起就要学着当水手,一千年来一直如此,然而精通游泳的只有乔纳斯,因为他讨好了挪威人。不过我们也懂得别的一些东西,我们知道怎么祈祷、怎么画十字——我们在醒来时画十字,我们在穿上防水服时画十字,我们在捕鱼用具和鱼饵上画十字,我们为每个行动画十字。主啊,我们把船上的坐板托付给你,用你的慈爱保佑我们吧。让风止息,让那能变得如此可怕的浪涛平静下来吧。主啊,我们全心信赖你,你是一切事物的开始也是结束。那些在海里溺亡的人像石头一样沉下去,而稳稳站在受到赐福的大地上的人们即使是在死寂中,即使是在这样的距离下,也能看到他们的表情,在大海终结他们的生命、他们的身体或沉重的负担以前,他们最后的表情。我们信赖你,主啊,你依照你的形象创造出了我们。你创造了鸟,赋予它们翅膀,让它们能够在空中飞翔,让我们想到自由。你创造了鱼,赋予它们鱼鳍,让它们能够在我们畏惧的深水里游泳。我们当然能像乔纳斯一样学会游泳,但是主啊,那难道不是表示我们对你缺少信任,就如同我们认为可以对造物予以纠正吗?而且大海太冷了,没有人能在大海里长时间游泳,没有人。主啊,除了你和你的儿子耶稣,我们谁都不信任。他和我们一样不会游泳,也不需要游泳,他只是从水面上走过去。想想吧,如果我们有真正的信念,也能在海上行走,那就只需漫步走到捕鱼区,把鱼拖上来,然后走回家,或许是两个人一起,推着一辆手推车直接去装鱼。

阿门!培图尔说。他们都迅速戴上了防水帽,毛线帽则要留到晚些时候戴。夜色柔和。平静的夜晚,平安的夜晚,有防水帽就够了,它的边缘下垂及肩。现在他们以主的名义划船,用尽全力,见鬼的力气。不,不要提到鬼,我们只是没留心才让这黑色的词语从嘴里溜了出来,并没有想表达什么,我们要把舌头封上,祈望这能带来好运。船桨在我们的力气下简直要被扳断了,十二只受过高级训练的手臂,绷紧的肌肉,结合到一起的强大力量。然而峡湾外面就是北极海,在它面前我们什么都不是,什么也没有,除了对仁慈的主的信仰,或许还有一点点创造力、勇气和对生命的渴望。船快速前进。艾纳尔的眼睛闪亮,他的愤怒变成了纯粹的力量,流过他的全身,充斥每一个细胞,并向外散发到他的桨上。格文德尔必须用力划桨才能胜过他。很长时间里没有人想到什么,他们什么也不去看,只是全力划船,他们整个人都投入到了划桨中,陆地向后退得越来越远,他们进入了远处的大海。

他们消失在远方。

安德雷娅仍然站在原地,看着他们渐渐消失。他们的表情隐没,她一直站在那里看着,直到他们的身影全都与海中的小船合为一体,融入夜色。在他们消失的那个方向,鱼儿在深水里游泳,享受着单纯的快乐。安德雷娅望着他们,祈祷上帝佑护他们,不要把他们抛弃。她一直等到从悬崖周围的主房屋出发的船只全都看不见了,才返回小屋。夜里独自站在高出海滩的地方,看着大约六十艘船在平静中出现,看着那些男人都使出全力,争着要最先到达捕鱼区占据最有利的位置,真是件开心的事。他们毫不吝惜自己的力量,然而比起大海、肆虐的狂风和上天的愤怒,这力量简直微不足道。

主啊,我们信赖你,信赖你的儿子耶稣。安德雷娅画了个十字,转过身,看到了她丈夫的兄弟古特曼杜尔。兄弟两人谁都不跟谁说话,但是他们密切关注着对方。此时她不再觉得孤单了。这只是心灵的小把戏。现实就是这样扭曲的,因为安德雷娅感到极其孤独,这种孤独就构成了她的存在,而在几米之外,古特曼杜尔就站在她身后,和她望着同样的事物。她的怒气油然而生,接着就迅速消散。又有什么理由生气呢?安德雷娅想,她对自己的怒气感到吃惊,接着她往小屋的方向走去。好多事情在等着她做。那个丹麦海军英雄,如果不是又一个胡扯的家伙,又一个该死的政客,你知不知道几乎没有多少人能承受行使权力时雨一样落到他们身上的污言秽语?安德雷娅刻意走得离古特曼杜尔更近,她本不需要离他这么近。她直视着他,和他打起招呼,说了句和天气有关的话。古特曼杜尔是个严肃的人,态度严苛,生存当然绝非玩笑,而他实际上是有些幽默元素的;此外,由于他刚刚起床,生存因此绝不会少了笑话。安德雷娅知道这一点,正因为此她才开心地走近他,尽管她原本不必离他这么近,样子这么开心,简直就像是生活中的这个夜晚充满了单纯的快乐。作为回应,古特曼杜尔严厉地看了她一眼,眼神几乎可以说流露着气愤,安德雷娅绷住脸收回了微笑。这个世界有太多的难解之谜。这样一个不苟言笑的严肃男人怎么会有那样开朗欢快的女儿呢?我不懂的事情太多了。安德雷娅想。她决定,等到再过大约两个小时,古特曼杜尔带着他的人出海后,等到她做完了自己的杂务,她要闲逛到他女儿那里,让那个女孩了解一下布瑞特关于妇女解放的讲演,那个冬天早些时候巴尔特和男孩曾经给她讲过布瑞特所讲的内容。那个小册子肯定会惹得古特曼杜尔勃然大怒,即使它与罗恩·伯恩哈特松的《木匠指南》绑在一起,也无法消除他的怒气。古特曼杜尔非常喜欢做木工。安德雷娅边往屋里走边发着颤音打口哨,吹起了一小段贝内迪特对人们吹奏出的曲子,然而走到门口时,她想起了从巴尔特领口散发出的热度和气息。她在夜色里关上了门,无边的思绪飘向了遥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