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村子里的家(第2/4页)

这个房间有一个优势强过于大多数育儿室。房间门直通花园小径,在天气好的时候,孩子们被允许进进出出,如果他们想的话。即便是下雨的时候,一块板会倾斜插在门框的凹槽上——这是乡下的时尚,这样孩子们还是能探身出去感觉雨水飞溅在手上,并看到鸟儿在水坑上轻摇着翅膀,闻闻花香和潮湿的泥土的气味,他们唱着:“雨呀,雨,快快走开,麻烦你改天来。”

当时他们的花园比他们所需要的要大,有一个角落让位给了一团红醋栗树丛,和红梅茎一起围绕着一棵老苹果树。这个“丛林”,他们的父亲这么叫它,只有几平方英尺,但是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可以躲在那里假装迷路了,或者在绿色植物中挖一个洞穴把它叫做自己的房子。他们的父亲一直说他要找个时间把不再产果子的苹果树挖掉,并砍掉那些树丛使光线和新鲜空气可以透过来,但是他白天很少在家,所以很久以来这件事也没有做,孩子们仍然有他们的隐蔽的房子,也可以在苹果树上摇晃,骑跨在低矮的树枝上。

从那儿他们可以看到房子,和他们母亲的进进出出,敲毯子,水桶嘎嘎作响,清洁门口的石板。有时当她去井边的时候,他们会跟在她后面跑,她会紧紧抱住他们,让他们往井底看,在绿色的黏滑的石头中间,水中倒映着他们的脸,很小,很远。

“你们绝对不能单独来这儿,”她会说。“我以前认识一个小男孩在像这样的井里被淹死了。”然后,当然,他们想知道到底在哪儿,什么时候,以及为什么他被淹死了,虽然他们在刚记事的时候就听过这故事了。“他的母亲那个时候去哪儿了?”“为什么井盖是打开的?”“他们怎么把他打捞上来的?”和“他确实,确实是死了吗?就像那天我们在树篱下看到的鼹鼠吗?”

在他们的花园后面,夏天时大片田野的小麦、大麦和燕麦在风中轻轻摇摆,沙沙作响,空气中充满了使人昏昏欲睡的花粉和大地的气味。这些土地广阔平坦,一直延伸到远处的一排树木和灌木林。对于当时的孩子们来说这些树标志着他们的世界的边界。高大的树,矮小的树,还有一个巨大的矮树,像一个蹲伏的动物——他们对于每一个的轮廓都熟记于心,看着他们就像丘陵地区的孩子们看着遥远的,没有去过的,但是熟悉的山峰。

在他们的世界之外,被树包围着,他们被告知,那是一个更广阔的世界,有其他的村庄、城镇和大海,而且,在那之外,还有其他国家,人们说着不同的语言。这是他们的父亲告诉他们的。但是,在他们学会阅读之前,他们的脑海中从来没有成形的图片,那些不过是一些不现实的想法。然后,在他们有着树边界的小小世界里,所有东西对于他们来说都比真实大小更为庞大,也更为色彩斑斓。

他们知道麦田里每一寸长高的植物,也知道在潮湿低洼的地方小麦会更高更绿,知道白色紫罗兰生长的河岸,和每一个灌木篱墙的专属植物——金银花、野苹果、黑刺李,或者拖着长藤的野葡萄和各种莓果,太阳从他们中间穿过,变成深红色,就像阳光穿过教堂的窗户一样。“但是你连碰都不能碰它们,否则你的手会使你的食物变得有毒。”

而且他们能辨别不同季节的声音,云雀唱着歌在看不见的高处飞过玉米地;嘈杂的金属吱吱作响的收割机,欢快的成群结队的庄稼汉的口哨声,还有在都是麦茬的地上成群匆忙旋转掠过的椋鸟群。

也有一些其他的阴影,当漂浮的云彩和旋转的鸟群飞过田野时。鬼故事和巫术的故事流传着,人们半信半疑。没有人天黑以后走去迪克•巴拉克内尔自杀的十字路口,他被埋在那里,木桩穿过他的内脏。或者接近田野里的谷仓,他在世纪初把自己吊死在那里。据说在那里看到过晃动的灯影,听到过奇怪的声音。

在田野的远处,一个树丛边有一个池塘,据说那是一个无底洞,而且里面有一个怪物。没有人能清楚地说出那个怪物是什么样子,因为没有一个人亲眼看到过它,但是一般的说法是,它看起来像一个巨大的蝾螈,也许像一头小公牛一样大。在孩子们中间,这个池塘是有名的“怪兽池”,没有人想靠近它。也很少人会往那个方向去,因为那个池塘被田野中一片没有开垦的荒地隔开了,没有路径可以接近它。一些父母不相信那里有一个池塘。这只是一个愚蠢的古老的传说而已,他们说,那时的人们只是拿这种故事来吓唬自己。

但那里确实有一个池塘,在他们的学生时代快结束的时候,埃德蒙和劳拉缓慢地穿过了几个耕过的土地,攀过一个个藩篱,从干枯的荆棘丛和杂草里艰难地穿过,最终站在了一个黑暗的,被树荫遮蔽的池塘边。没有怪兽的踪迹,只有黑暗的水,黑暗的树木,黑暗的天空,和无止境的沉默,他们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在家附近的小溪旁,有一棵古老的树,据说砍它的时候会有人类的血液流出来,那是因为它不是普通的树,而是一个女巫。上一代的男人和男孩已经抓到了她在隔壁村的窗外偷听,还用干草叉一直追赶她到小溪旁。然后,作为一个女巫,她无法穿过流水,所以把自己变成河岸边一棵老树。

她肯定后来又把自己变回来了,因为第二天早晨,人们又看见她像往常一样从井里打水,一个可怜的、丑陋的、讨厌的老女人,她否认自己前一晚出过家门。但那棵树,迄今没有人留意到,仍然伫立在小溪旁,并且在之后的五十年里继续矗立在那里。埃德蒙和劳拉曾经拿着餐刀打算去砍它,但是他们的勇气让自己失望了。“如果它真的流血该怎么办?”“如果女巫出来了跟着我们呢?”

“妈妈,”一天劳拉问,“现在还有女巫吗?”她的母亲严肃的回答,“没有,她们似乎都灭绝了。我出生后就没有了,但是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有很多还在世的老人曾经知道,甚至有人被巫师施过咒。当然,”她想了想又补充道,“我们知道有巫师,我们在圣经里读到过他们的事。”那就解决了问题,圣经里说的一定是真的。

在那个时候埃德蒙是一个安静的深思的小男孩,善于问出一些使他的母亲感到迷惑的难以回答的问题。邻居们说他想得太多了,应该多点时间去玩,但他们都喜欢他,因为他有好看的外貌和古雅的老式的礼貌举止。除了他向他们开火提一长串问题的时候。

“我不会告诉你的,”有些人被难住的时候会这么回答。“如果我告诉你,你就会和我知道的一样多了。此外,雷和闪电是怎么产生的对你并不重要。你看到它,听到它,如果你幸运的话不会被它击中,这些对你来说已经足够了。”别的人,更仁慈的,或者更健谈些的,会告诉他,雷声是上帝的声音。有人做了一些邪恶的事情,也许就是埃德蒙自己,上帝很生气;或者,雷是由于云层撞到一起产生的;或者警告他在雷雨天远离树,因为他们知道有个在树下躲雨的人被雷击死了,他口袋里的怀表已经熔化得像水银一样顺着他的腿流下来。还有些人会引用:橡树下遭电击,榆树下最安稳,白蜡树下见火花。然后埃德蒙会自己发呆,整理这些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