茵梦湖(第4/8页)

随后他走到桌旁,拿出一些钱,又朝大街走去。这时街上变得更加寂静,圣诞树上的蜡烛已经燃尽,孩子们的嬉戏已经结束。风儿吹过冷清的街道,老人和孩子都在家里团聚;圣诞夜的第二个阶段开始了。

赖因哈特走近市政厅的地下室酒馆,他听到从下面传来的提琴声和弹齐特琴姑娘的歌声。下方的酒馆大门打开了,一个昏暗身影摇摇晃晃登上了宽大的灯光暗淡的台阶。赖因哈特进入楼房的阴影之中,迅速地走了过去。少顷之后他到一家灯火辉煌的珠宝商店,买妥了一个红珊瑚制成的小十字架,踏着来时的路又走了回去。

在离他住处不远的地方,他发现一个衣着褴褛的小姑娘站在一家高大的房门旁边,在吃力地想把门打开,可白费气力。“要我来帮你吗?”他说。孩子没有回答,但松开了沉重的门柄。赖因哈特把门打了开来。“不要进去,”他说,“他们会把你赶出来的,跟我来!我给你圣诞饼。”说罢他把门关上,抓住小姑娘的手,她一声不响地随他到了他的家中。

他在出去时就没有把灯熄掉。“这儿有圣诞饼。”他说,把整个一半都给她放到她的衣裙口袋里,可没有给她有白糖字母的。“回家吧,也给你母亲些。”孩子用羞怯的目光朝他望去,她像是不习惯这样的善心好意,不知该说些什么。赖因哈特打开了门,给她照个亮,小姑娘像只小鸟带着她的圣诞礼饼飞下台阶朝家里奔去。

赖因哈特拨亮了炉火,把满是灰尘的墨水瓶摆在书桌上,随后他坐了下来写信,写给母亲,写给伊丽莎白,写了整整一夜。剩下的圣诞饼就在他的旁边,他动也没动。但他系上了伊丽莎白给他做的袖套,这配起他那身白色厚呢上装显得格外好看。当冬日的太阳已升上结满冰花的玻璃窗时,他依旧这样坐着,对面镜中显出了他那苍白和庄重的面庞。

回到家中

已经是复活节了,赖因哈特回到了家乡。在他抵达的翌日清晨他就去伊丽莎白那里。美丽苗条的姑娘含笑迎向他时,他说道:“你长得多高啊!”她面红起来,但没有答话。在欢迎他的到来时,他把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手中,她试图温柔地把她的手抽回去。他疑惑地望着她,她从前可不是这样的,有某种陌生的东西插入他们中间。他已经在家待了稍长的时间,他每天都去看她,可这种陌生感也还是依然存在。每当他俩单独在一起时,总是出现令他感到难堪的相对无语,他小心翼翼地想避免发生这类令人尴尬的场面。为了在假期中间找件事情来做,他开始教伊丽莎白生物课,这是他在大学生活头几个月里曾一度用心学习过的功课。在任何事情上都习惯于听从他并且十分好学的伊丽莎白,便愉快地学了起来。他俩在一个星期里多次去田野或荒原漫游,中午时便把装满鲜花和野草的绿色生物采集箱带回家中,几个钟头之后赖因哈特再来伊丽莎白这里与她一道把共同收集的标本进行分类。

一天下午,赖因哈特又为此来到伊丽莎白房中,她靠在窗旁已把几枝新鲜的繁缕草插在一个镀金的鸟笼上,往常他一直没看到那儿有这样一个笼子。笼子里面有一只金丝雀,它挥动着翅膀,边叫边啄着伊丽莎白的手指。从前赖因哈特给她的那只鸟就挂在这个地方。“我可怜的红雀死后就变成了一只金雀了?”他蛮有兴致地问道。

“红雀不好养,”坐在靠背椅上纺线的母亲说道,“您的朋友埃里希今天中午从他的庄园来把这只雀送给伊丽莎白的。”

“从谁的庄园?”

“您还不知道?”

“怎么回事?”

“埃里希接管了他父亲在茵梦湖旁的第二座庄园,都一个月了。”

“可您没有跟我提起过一个字啊。”

“唉,”伊丽莎白的母亲说,“您也从来没问起您朋友一个字啊。他是一个很可爱的明白事理的年轻人。”

母亲走出房间去烧咖啡,伊丽莎白背朝赖因哈特,她还在照料她那只小巧的笼子。“再稍等一小会儿,”她说,“我马上就弄完了。”赖因哈特一反常态没有答话,于是她转过身来。在他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突然出现的苦恼表情,她还从来没有看到过。“你不舒服,赖因哈特?”她问,走到他的身边。

“我?”他漫不经心地答道,两眼梦幻般望着她的眸子。

“你的样子怎么这么忧伤?”

“伊丽莎白,”他说,“我不能忍受这只黄色的鸟儿。”

她惊奇地望着他,她无法理解他。“你怎么这么奇怪?”她说。

他拿起她的双手,她平静地让他握住。少顷她的母亲返了回来。

喝过咖啡之后,伊丽莎白的母亲坐到纺车旁,赖因哈特和伊丽莎白到隔壁的房间去整理他们的植物。他俩数点花蕊,精心地把叶子和花摊平,把每一种都挑出两份夹在一本大型的书本里压干。这个阳光充沛的下午非常寂静,只有邻近房间里纺车的嗡嗡声,有时当赖因哈特在讲解植物的分类或纠正伊丽莎白不熟练的拉丁文名称的发音时,就能听到他低沉的声音。

“我们还缺少铃兰。”所有采集的植物都分门别类整理好了,这时伊丽莎白说道。

赖因哈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型的白色羊皮本子。“这里有给你的一枝铃兰花茎。”他说,随即他把这枝半干的花卉拿了出来。

当伊丽莎白看到本子里都写满了字时,她问道:“你又写童话了?”

“这不是童话。”他回答说,并把这个本子递给了她。

这都是些纯粹的诗,最长的多半都写满了整整一页。伊丽莎白一页一页翻下去,她似乎只是看标题。《她被老师责备时》、《他们在林中迷路时》、《复活节的童话》、《当她第一次给我写信时》,几乎都是这样的标题。赖因哈特探究地望着她,她一直在翻阅,他看到,到最后在她清澈的脸上泛起一丝温柔的红晕并逐渐成了一片绯红。他要看她的眼睛,但伊丽莎白没有抬起头来,末了她把小本子默默地放到他的面前。

“不要就这样还给我!”他说。

她从白铁皮匣子里拿出一枝棕色的嫩枝。“我要把你喜欢的花草放在里面。”她说,并把小本子递到他的手里。

假期的最后一天终于到了,翌日就要动身。伊丽莎白请求母亲允许她陪同她的朋友去驿站,那儿离她的家隔着几条马路。当他俩走出家门时,赖因哈特把胳膊递给她挽住。他就这样与窈窕的姑娘并排一起沉默地走着。他们离驿站越近,他就越感到,在长别离之前,他要把憋在心里的一些话说出来,这些话与他未来生活的全部价值和全部柔情密切相关,可他不知怎样说出口来,这使他胆怯,他走得越来越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