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学里(第2/15页)

“我不知道,夏洛特,”市长夫人说,“你高,还是罗拉高!我看你们好像几乎一般高!”

被喊到的那个女孩子——侍从官兼地方官的女儿,退后一步。“罗拉小姐可能高一点。”她顺便说。

“唉,什么?尊敬的小姐,”我朋友的母亲高声说,“从角落里出来,跟罗拉小姐比一比!”

于是,这位小女士只好走到前边来,勉强地跟那位裁缝女儿比身高。但——我看得真切——她很善于摆姿势,几乎不让那手艺人女儿长着黑发的头跟她的头接触。

这位年轻的小姐穿了一身浅色衣服,莱诺拉穿着一件黑红条纹相间的毛衣,脖子上围一条白纱巾。服装的颜色几乎太暗,她看上去像一个外国人,但一切衣着都很得体。

市长夫人测量两个姑娘的身高。“夏洛特,”她说,“你还一直是领舞呢,你看,她没超过你,我看她恰恰比你矮一点点。”

片刻之后,都已编成了对子。我是男孩子一排的第二个,罗拉成了我的舞伴。当她把手放到我的手里时,她微微一笑。“我们要跳它个够!”我说。——于是我们都信守着诺言。一开始是练跳玛祖卡舞。第一节课结束了,一节舞还在继续跳,我们的老专家便用他的弓子敲起提琴盖来:“小波莱佳!菲利普先生!你们做一次示范!”随着他的琴声和歌唱,我们跳起舞来。——跟她一起跳舞,不算本领,我相信,她不会使任何人感到不快。这位老先生一声接一声地热情地喊着:“好极了!”那位诚朴的市长夫人满意地微笑着靠在她的沙发上,课程一开始她就以一名细心的观众的身份坐在那儿了。

夏洛特小姐成了我朋友弗里茨的舞伴,她的活泼的气质好像很快就使他忘记他先前对那个裁缝女儿的热情,这正遂了我的心愿。因为我现在在一定程度上把这裁缝女儿看成我的私有财产,我很羡慕她的美貌和优雅。我的眼睛总盯着她的那些衣着无可指责的竞争对手的目光,她们对我女友的凝滞不动的一瞥告诉我,这美丽姑娘的保护人还是有一件事没有想周全。手套对她那双瘦小的手来说太大了,显然已经洗过了。

第二天早上,我一走出教室,就一直心神不宁。我探身到立柜里翻寻,我的白铁皮储钱罐就保存在那里,我抠啊摇啊,直到我从那小口里一条红布舌旁弄出一塔勒硬币来。然后,我就跑进一个商店。“我要一副小号白手套!”我忐忑不安地说。

店员很内行地瞅了一眼我的手。“六号!”他说,同时把手套盒子放在柜台上。“请给我拿五号的吧!”我小声说明着。

“五号的?——可能不合适!”他准备拿手套在我手上量一量。

我的脸一下滚烫起来。“不是我用!”我说,而且一再道歉,说我的一个妹妹来不了,只能由我替她买。铺展在我面前的镶白缎带的小手套,使我高兴到了极点。我买了两副,离开商店不一会儿,就从街上雇了一个小孩。“把这个送给莱诺拉·波莱佳小姐,”我说,“代市长夫人问好,这里是上舞蹈课用的手套!办完给我回话,我在这个街角等你。”

十分钟以后,那个小孩就回来了。

“怎么样?”

“我把它交给老婆婆了。”

“老婆婆怎么说?”

“可能太多了,市长夫人今天早上已经送了一副了。”

“好!”我想,“这么说,她什么也没察觉。”

在下一次舞蹈课上,罗拉戴了一副新手套。我不知道,这是我送的,还是市长夫人送的。但它套在那光亮的手腕上就像铸就似的那样熨帖,现在看上去没有谁能比身穿黑衣裙的罗拉更高雅的了。

课程按部就班地进行着。练完了玛祖卡舞,就练四组舞,在后一舞蹈里是弗里茨和罗拉一起跳。——这其间还未见她和别的女孩子有什么交往,只是跟高个儿的燕妮有些接触。燕妮是最年长的,我认为也是她们当中最聪明的,我看见有几次她们坐在一起谈话;回家的路,除了一小段她们俩也是同路,有一次在路上燕妮还把自己的胳膊搭在这位裁缝女儿的胳膊上呢。除非老教师带着他的提琴向她走来,给她示范他青年时代的这个或那个芭蕾舞动作,把艺术表演的最细腻的技巧透露给他最得意的学生,这个女孩子在跳舞的间歇时间里大都是一个人站在一边。我常常偷眼瞧她,她好像无动于衷地听那位老人说话,只是间或朝他睁大她那黑色的眼睛或者沉着地约略模仿一下他的众多艺术形象中的一个。但当我们排好队,这位大师开始拉小提琴时,情况就完全不同了。她好像除了舞步和旋转,什么也不想,她的眼睛好像望着遥远的地方——她的思想恍如梦境,她的嘴在微笑,她的小脚无声地擦来擦去,在地板上游戏。——“莱诺拉,你在哪儿?”我问她,就势在一节舞蹈中把手递给她。——“我吗?”她高声说,如梦初醒似的轻轻地往后掠了掠她乌黑的秀发,同时舞步一回转,又把她从我身边带走了。就是现在,只要我一听见西尔歇尔(3)的外国民间乐曲中的西班牙舞曲,我就会想到她。

自从上过舞蹈课,那位法国裁缝便亲近我,讨好我,我总觉得有点别扭——这一点我不想否认。他只要碰到我,不管是在街上还是在散步途中,总要想方设法拦住我,跟我高谈阔论好长时间。第一次他就对我讲,路易十六时代,他的祖父在杜伊勒里宫当过暖炉火夫。

“是的,菲利普先生,”他叹了一口气说,一边把他的陶瓷鼻烟壶拿给我看,“一个家庭是会衰落的!——但我的罗拉——您明白我的意思,菲利普先生!”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条彩色方格手帕,把他那黑色的小眼睛擦干。“您想要什么!我是一个穷汉,但我的孩子——她是我的宝贝,我心中的偶像!”说着,他眨了眨眼睛,用慈父般的目光瞟了我一眼,好像也想把我收进这个衰落的家庭。

这时,最后一次舞蹈课临近了,这次课将扩大为一个小型舞会。父母全被邀请来观看我们跳舞。在我父母中,其时只有我的母亲答应出席,我父亲由于职业是医生和行政区医师,总是回避一切社交活动。一到黄昏,我就等得不耐烦了,预定的时间还没有到,我就走进了大厅。今天大厅里灯火通明,壁灯和有玻璃罩的枝形吊灯里所有的蜡烛都点燃起来。我往四下里看,发现罗拉独自一人,背对着我,站在窗前。听到关门的声音,她吓了一跳,一边急忙想从手腕上退下一件金首饰。我向她走去,看见那是一个手镯,她费了好大劲,怎么也打不开弹簧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