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影人(第2/16页)

我不想再追问下去,谈到这里算了,只叫他仔细地向我指点一下上总林务官家去的路。

次日黎明,树叶上还沾着点点露珠,路边灌木丛里的雀儿才开始聒噪,我就上路了。走了一个小时光景,最后沿着一座橡树林的边缘,按照店主的指点,我便向左折入一条绿荫覆盖的宽阔大道。一踏上林荫大道,那座新朋友的住屋已遥遥在望!又继续走了约莫一刻钟时间,迎面传来的嘈杂声便打破了林区的寂静。绿荫如盖的树木到此终了,眼前展现出一个明晃晃的池塘,塘那边便是一座巨大的古老住宅。它沐浴在朝霞里,大门敞开,门上有一只粗大的鹿角,门前有好多级台阶。一群猎犬狺狺吠叫,少说也有大小六七条。蓦地,一声尖锐的呼哨,它们便都安静下来了。

“您好,非常欢迎光临!”一个我已熟悉的男人声音高喊着。这时他已亲自迎出门来,下了台阶,绕过了小池塘,但出来迎接的不只是他一个人,还有一个少女般风姿绰约的女人。她挽着他的手臂,走到跟前,才使我看清她已近四十岁光景。她几乎重复了一遍她丈夫已说过的一番话,欢迎我的来临。她那微启的唇边流露的一丝亲切感依然留在她娴静的脸庞上,没有消失,这可叫人完全确信她的真情实意。随即,我们一起进了屋,此刻我才注意到她时时让丈夫的胳膊托住身子,好似在向他表示:“我的生命依托在你的身上,你也高兴地负荷着我的生命,你我幸福与共!”

走进了一间中产人家陈设简单的房间,我们落了座,喝早晨的一道咖啡,他们为了等我而把喝咖啡的时间推迟了。总林务官将身子舒适地靠在安乐椅上。“克里斯廷欣,”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戏谑的目光向我和他的妻子扫了一眼,“我给你邀来了一位可亲的客人,虽然我还不了解他的姓名和身份,但他在告别的时候会告诉我们,好让我们再去寻访他。有机会接触一位可亲的人,而不总是跟枢密顾问大人或是少尉交往,这真叫人快慰。”

“那我就自己介绍一下吧,”我笑嘻嘻地说道,“我不用隐瞒。”在我接着介绍自己是个普通的律师和姓名时,那位夫人猛地一怔,转过脸来瞅着我。我感到,她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我的脸庞上。

“你怎么啦,夫人,”总林务官大声说道,“我觉得律师也不错啊!”

“我也这么看。”她说着,递了一杯咖啡给我。咖啡四溢的香气使我对什么都无异议。这位夫人站起身来,走到窗口,向窗外撒了一把面包屑,之后又回来坐到她的座位上。外面,一群鸽子像雨点似的从屋顶上疾飞到地上,再加上从屋前菩提树上唧唧喳喳飞来的麻雀,真是一番乱哄哄的皆大欢喜景象。

“它们乐坏了!”总林务官冲窗子那边歪歪头示意,笑着说道,“打我们的保罗上鲁拉以后啊,她便情不自禁地经常给饿汉施舍面包屑。不论是孩子,还是贪吃上帝马槽里饲料的小偷都一视同仁!”

这位夫人平静地将杯子就到嘴边,说道:“难道孩子是孤独的吗?我想上帝与他同在!”

“得了,得了,老伴,”总林务官喊道,“我确实感到,你比我聪明得多。我们不要再争执啦。”

我们又聊了一会儿天。这位夫人每次转脸对着我的时候,我总是不失时机地竭力想在她的面庞上寻觅熟悉的特征。虽然有几次,从她的面庞上好像突然使我依稀认出早年一个小姑娘脸蛋的痕迹,但我还是不得不心里跟自己说:“你不认识她,你可从没有看到过她呀!”我也细心地听了一听她讲话的口音,她也不像我们家乡人把那些近似的元音和辅音发得含混不清,不过只有几次把别的一个辅音前的“S”尖声发了出来,而对于我来说这是早就已解决的问题。

上午,我由总林务官陪着去看附近的森林。他还领我去参观了主要采伐区,那里有古老的橡树,也有手指粗的幼树。他向我详细讲述了一套森林学的知识。我们看到一头十六叉角的牡鹿和几只狍子。甚至还有一头雄野猪从沼泽里伸出长满鬃毛的黑脑袋来,眯缝着眼瞟我们。我们没有带猎狗。“只管不动声色地往前走,”总林务官关照我说,“我们便好平安无事地回家。”

午饭后,总林务官把我领到后楼的房间里。“您要想写信,”他说,“这儿笔墨纸张俱全!这是我儿子过去的房间,凉快而又清静!”他又把我拉到敞开的窗户前:“您可以往下看到花园的一角地方,它后面为一泓池水环抱,往那边便是绿茵茵的草地,再往前便是苍郁的高大森林……这儿使您远离尘世的一切喧嚣!您一路上走来也累了,好好休息休息吧!”他说完话,便跟我握手告退。

他离去了,我按他方才的一番介绍领略着这儿的风光。从打开的窗口传来了花园里篱雀的啾啾声、黄鹂的啭鸣,还有附近森林的树梢上蓝天里盘旋的鹞鹰的鼓翅鸣声。这一切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之后便什么也听不见了。

我终于醒了过来,我已睡了好长时间,我那怀表上的时针已指到五点上,得赶快写信,六点钟有一个仆人进城,好让他带走。

这样我便很晚才下楼去,我发现总林务官夫人坐在菩提树荫下的长凳上做着针线活儿。“这是给我们保罗做的!”她好像表示歉意似的说道,并把活计推到一边,“这孩子穿衣服很容易破损,他还年轻又大大咧咧,满不在乎!您睡得好熟,太阳都要西下啦!”

我问到她的丈夫。

“他得跑开一会儿工夫,去处理些业务上的事情。但他叫我向您问好,还关照我,我们正好进一步聊聊,再穿过冷杉林往那边山路上去转转,是上午您和他没有去过的那一边,过一会儿他会来找我们的!”

她接受了我的请求,又继续尽母亲的心意,为她儿子做衣裳,接着我们又聊了一会儿工夫。这时总林务官还没有回来,她便站起身来。“去走走吧!”她一边说着,一边脸上泛起了红晕。

这样我们便并肩漫步在高大冷杉林里的小道上,一缕夕阳渲染得半边明亮。我们渐渐地中止了谈话。我时时一瞥她的侧面轮廓,但这并没有使我多看出点儿什么名堂。

“尊敬的夫人,请允许我,”我终于说道,“干扰这树林里的寂静气氛,我迫切地要向您说起一桩事情,向您提出一个问题,您肯定理解,一个漂泊异乡的人总是多么怀念故乡!”

她点点头。“请只管说吧!”她说。

“我相信自己看得很清楚,”我开始说道,“我在今天早上介绍自己姓名的时候,您好像怔了一下。您过去听到过这个姓?我的父亲,至少在家乡还是大家都熟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