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4/18页)

这班人并不是我们仅有的伙伴,我们也常去西蒙和夏洛特家。起先他们只有三个房间——吃饭时用的亚麻台布、瓷器都是嫁妆。麦格纳斯家族的人总是肯费尽心思为他们自己人采购任何东西;这些盘子、杯子全是英国的瓷窑里烧制的,地毯真正来自布哈拉[11],银器是蒂梵尼[12]的。要是我们吃过饭还不走,就打桥牌或打另一种牌戏拉米;打到十点钟,夏洛特会给杂货店打电话,要他们送来薄荷冰淇淋和热的奶脂奶糖。所以我们不住地舔调羹。一般说来,我还善于应酬,乐于助人,殷勤有礼,心里想着我的两色的丝背带和合身的衬衣,全是西蒙的礼物。夏洛特依从西蒙的意愿,把露西和我当作已订婚的一对来招待,可是背着他保持着谨慎和冷淡。凭着她家族的天性,她知道我没有西蒙的那些本领,也知道我并不真想步他的后尘,他所面临的困难也许太多了,对我来说实在难以克服。

这一点他也逐渐有所察觉。起先,他很高兴,因为我在麦格纳斯家的人面前一直乐于遵命,态度热情,谈吐流利,讨人喜欢,彬彬有礼,而且尽量感受他们的诱惑物的魅力——财富的一切表现,在寒光闪烁、夜色深沉的北区车道上,一大串汽车中的数量,高尚的家族成员乘坐软胎车驶向水上舞会和德拉克饭店,以及它周围高台上所设的宴席;丰盛的菜肴,精美的食品,刺激的舞蹈。沿着湖岸行驶,你便离开了枯萎的树木,灰砖砌成的密集房屋,拥挤不堪、劳苦贫穷的分立一旁的另一个芝加哥,迅速地驶向湖畔。啊,不!预言书中的两部分是不可分割的。迦勒底[13]的美女和野兽以及可怜的人,是同住在一幢房子里的。

从这年冬天开始,我得天天去煤场上班,虽然每天晚上和星期天我都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里,我也不能忘掉这一点。而且就连我的星期天,也被分成了两半。西蒙要我星期天一早就去煤场开大门,盼望能在这种严寒天气捞到生意。他对我管得很严,一心想要调教我。有的早上他还检查我到场的时间。有时我偶尔睡过了头,这丝毫不值得大惊小怪,因为把露西送回家,再把西蒙的车子开回他的车房后,我只得乘电车回宿舍,因此难得在凌晨一点钟之前上床睡觉。可是他根本不接受我的解释。他说,“哦,那你为什么不抓紧时间跟她进行得快一点呢?和她结了婚,你就可以多休息了。”起初,这只是半开玩笑的话,可是后来,当他开始越来越怀疑我时,不久便对我凶了起来。他舍不得多给我一点钱,认为这只是白白扔掉罢了。“奥吉,你他妈的到底在等什么!她应该很容易上钩的。”当她家里的阻力渐渐形成之后,他就更加凶了,虽然有一阵子我根本闹不清这是怎么一回事。

要是我不是八点而是八点一刻才到煤场,就会发现他站在磅秤那儿,直朝我瞪眼睛。“怎么回事?是那个咪咪把你给缠住了?”他深信我以前跟咪咪有私情,现在依然保持着这种关系。

我们之间还有着其他的别扭事。由于我是个助理记账员和过磅员,他要我从黑人装煤工的工资中扣下买他的旧衣服的分期付款,为这有几次我们闹得很不愉快。又如那年十二月里,有一次一个叫久辛斯基的小煤商,醉醺醺地开着一辆车穿过雪水泥泞的煤场,一直开到磅秤前,汽车已经损坏的散热器直冒白色的蒸气。他买一吨煤,可是超重了几百磅;当我说他超重时,他竟冲我破口大骂,还从车上跳下来,想强行冲进办公室,说是我骗他,要拧断我的胳臂。我在门口挡住他,把他推出门外。他从雪地里爬起后不再冲向我,而是把他车里的煤全都倒在磅秤上。顿时,街上和煤场里,卡车、马车阻塞得水泄不通。我连忙叫来一个装煤工,要他把磅秤上的煤清理掉,可是久辛斯基竟拿着一把铲子,站在那堆煤上,装煤工一走近,他就挥铲打他。哈贝·凯勒曼正在给警卫队打电话时,西蒙到了,他立刻去拿他的手枪。当他握着手枪从办公室里跑出来时,我死劲抓住他的胳臂,想把他拉回来。他火了,朝我的胸口就是一拳。他拔腿朝前跑去,我急忙对他大喊,“别干傻事,别开枪!”接着,只见他拐弯时在煤地的泥泞中身子摇晃着极力保持住平衡。久辛斯基还没有醉到不认得手枪,他穿着件肮脏的短大衣,头戴一顶水手风帽,急忙扑向自己的卡车,企图钻进驾驶室。可是就在卡车和办公室墙壁之间的狭窄处,西蒙抓住了他,卡住他的脖子,用手枪的一侧猛击他的脸部。这事就发生在哈贝和我的眼皮底下。我们正站在看磅秤的窗口,只见被抓住的久辛斯基龇着大板牙,瞪着可怕的眼睛,脸色发青,双手弯成钩状,但没有夺枪。西蒙又用枪打了一下,直把久辛斯基的脸颊打得皮开肉绽。一见他打开了口子,我的心缩紧了,心里暗想,要是那家伙流了血,是否能让西蒙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现在他放了他,挥枪示意叫工人们清理出磅秤平台。他们的铲子声惊醒了望着自己的血恶心发愣的久辛斯基。他跳上卡车,我生怕他会驾车撞到大门上,可他却打着滑把车子开到了街上的雪泥中,车辙稳住了他车子的轮子,也使他清醒了过来,他随着车流朝那阴暗隐约的方向驶去。

“他很可能会去警察局报案,宣誓控告属实,弄出张拘捕证来。”哈贝说。

这时西蒙已放下手抢,听哈贝这么一说,他喘了一口粗气说:“给纳佐打个电话。”他这是冲我说的。以往我总是忍气吞声地强忍着,通常都遵从他的吩咐去做。他已经不再亲自查找电话号码和拨号,要等电话拨通,对方已经等着时才拿起话筒。然而这一次我却一动不动。我交叉抱着双臂,顾自站在磅秤旁。他板着脸暗暗把这事记在心上。哈贝为他找到电话号码。

“纳佐!”西蒙说,“我是马奇。你好吗?什么?不,天太冷,我没那个劲。听我说,纳佐,我们这儿刚才出了点麻烦,有个傻瓜煤商用铲子打我的工人。什么?不,他喝得烂醉了,把一车煤全都倒在我的秤台上,害得我们停工一小时。你注意,他可能会去你那儿报案,因为我揍了他几下。替我关照关照他,好吗?把他关进笼子,关到他脑子清醒为止。我保证是实情,我有好几个证人。你告诉他,要是他打算以后对我报复,你就永远把他关在里面。他是在二十八街的教堂附近做买卖的。替我办好这件事,好吗?”

纳佐果然帮忙,久辛斯基在拘留所里给扣了几天。我下次见到他时,他毫无报复之意。他仍来买煤时,伤口上还结着硬疤,而且规规矩矩的,我知道西蒙在一旁察言观色,只要稍有不对头,他就会动手。可是久辛斯基一点没有想寻事儿的迹象。纳佐或纳佐手下的人,已在地窖下面的囚室里把他吓怕了,而且在他肩上用铅丹烙了一下以示警告,若是下次再被带进来,就会整个儿给收拾掉。他甚至还得再回到这儿来做顾客。而西蒙,他也懂得怎样来敲平这枚钉子。圣诞节时,他给久辛斯基送去一瓶戈登牌杜松子酒,给他太太一盒棉花包形状的新奥尔良山核桃糖。她对西蒙说,这对久辛斯基是个很好的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