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第6/9页)

“威胁?怎么威胁?你是说她还一直在纠缠他?她竟告诉我说,她已经有两年没跟他来往了。”

“这个嘛,她没有告诉你实情——严格地说。”

这使我仿佛被一拳打倒在地,我感到羞愧难当。这还怎么能谈下去呢?要是你不为自己辩护,你会被气死,而要是你为自己辩护,你也会被羞死。

“我怕她急于要起诉,”明托奇恩说,“她做事很不慎重。”

我对斯泰拉说,“这件事你得立即停下来。不要再搞什么起诉了。你一直知道这人在哪儿,在做什么。你没有告诉我实情。这事你得立即停止。我过一星期又得出航,我可不想成年累月地把这件事挂在心上。你如果不答应停止下来,我就有可能不回来了。”

她终于屈服了。她伤心地哭着说我在威胁她,不过她还是作出了保证。我的这个斯泰拉,她有一张富于感情、易于变色的脸,她一哭起来,脸色就开始渐渐从粉红变成绯红,一直红进眼睛,这双眼睛似乎仍像我在阿卡特拉第一次见到时那样含情脉脉。她的鼻子和嘴从面庞上缓缓突起,她仿佛有着爪哇人或苏门答腊人的遗传特征。她在哭泣时,我坐在一旁,既感到伤心又感到安心。哭对某些女人来说是继续倔强不屈的表示,对斯泰拉却是流露真情的时刻。她坦白承认自己不该把那老头子说得那么多,千方百计把一切责任都推到他身上。

因此,我得以怀着较好的心情踏上航程,也就是这次,她给我买了一本养蜂的书。我悉心钻研,懂得了不少有关蜂和蜜的知识,不过我也知道,这不会有多大实际用处。

显然,她从事电影事业,全都为了对坎伯兰表明,她能独立自主地出人头地。她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表演才能,但事情往往就是这样。人们不去做他们有才能做的事,而是去做一心想做的事。他们明明擅长修车,可偏偏去演唱《唐·乔万尼》[24];有副好歌喉的人,却去做建筑师;可要是他们对建筑有天分,则又希望做学校总监、抽象派画家,或者是任何别的什么的。任何什么!这是存心跟自己过不去。这是硬要证明自己绝对有信心,或者是不需要任何人为你做事的妄自梦想。

总之,斯泰拉在杜尼沃的电影公司工作,我则做着非法买卖——我这是歧视自己的说法,其实欧洲的生意大部分都是这样。的确是歪门邪道。我对此无可奈何。不过我必须讲明,我可是个满怀希望的人,我现在的希望都寄托在子女和安定的生活上。我还没能说服斯泰拉也抱同样想法。因此,当我搭乘特快列车四处奔波,驶向那渐渐下降的地平线,越过阿尔卑斯山,冒着水汽快速行进,或者开着我的黑色雪铁龙轿车顶风飞驰,抽着雪茄,透过太阳眼镜注视着道路时,我心想未出世的孩子,远远要比想生意上的事多。

我心里想,这是一个过程还是什么的,不过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已经是个父亲了。

最近在罗马,在去威尼托的路上,有个妓女想拉我。情况颇为奇特,我是个高个子,那拉我的姑娘却很矮小,胖乎乎的,穿着两三年的丧服,一张忧伤的脸。“跟我来吧。”她说。我可不想做个说谎的人,说我一点儿都没有动心,男人多少总会有一点儿。不过我毫不费力地拒绝了她。当我说不的时候,对她来说,好像深深受到了伤害。她说,“怎么回事,难道我配不上你?”我忙说,“啊,哪里的话,小姐,不过我已经结婚了。我有孩子。”结果她深受感动,并且说,“实在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有孩子。”她差一点为这一过失哭了起来。如果要做得合情合理,我本该向她说明,这是骗人的鬼话,是我随口说说的。不过我不妨告诉你,我知道有了孩子这一假话的出处。它出自我对弗雷泽提起过的那部斯泰拉参演的影片《孤儿》。在制作的过程中,这部影片我看了好几遍。在那间剪辑室里,那个有木板墙隔音、麻袋吸音、高卢牌香烟的臭味和高级香水的香味混合弥漫的房间里,影片中的有一个场景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那个场景中,斯泰拉为一个妇女和她的婴儿向一位意大利医生求情。他们教她用意大利语喊道,“我的玛丽亚,还有她的孩子,救救这孩子!”那医生却无动于衷,不耐烦地耸耸肩膀说,“快走开!快走开!”

我对这一幕看了一遍又一遍,非常伤心,感动得差一点要涌出泪水,对斯泰拉大嚷,“看啊,看啊,要是你想要为某事痛哭一场的话,这就是!要那些满口理论的人有什么用?要这班对这个世界毫无感情的魔鬼干什么?”悲愤的眼泪即将从我的眼睛中夺眶而出。

通常都认为,为虚伪的人物伤心落泪比较容易,比如为赫卡柏[25]那样的人。这当然比为你亲自伤害的人更容易动情,因为你对他们的敌人或迫害者,比对你自己摧残人生命或欺凌人要看得清。

尽管那样,总之这就是为什么我总想像自己已经有了孩子。

西蒙和夏洛特来到巴黎,住在克里隆饭店。我真盼望他们把妈也带来,尽管这对她来说也许没有多大意义。我心里想,将来总有一天得给她大尽一番孝心;我得拿定主意,怎么做对她最合适;现在我已经有钱,自己就可以为这作出安排了。西蒙见我现在在做生意,感到非常满意,夏洛特对我也增加了好感,不过她想知道更多详情。她才别想从我这儿打听出什么来哩!我带他们去了银塔餐厅、快兔夜总会、巴黎娱乐场、红玫瑰以及其他的娱乐场所,而且全部由我付账。这使得西蒙很引以为傲地对夏洛特说,“喂,你看怎么样?我这位弟弟现在已经成了个精通世故、靠得住的人了。”

斯泰拉和我隔着红玫瑰的桌子相对微微一笑。

夏洛特,这个务实、多疑的女人已经三十出头,她神态端庄,固执己见,一肚子怨气。以前她对西蒙有什么不满,便把气出在我身上。现在,我的境况看起来比以前有所好转,而且似乎还多少有些正确的见解,所以她可以在我面前发发西蒙的牢骚了。我很想知道他们之间的感情怎么样。开头个把星期,我发现的情况不多,因为我们一直在城里。杜尼沃帮了不少忙;他使他们很受欢迎,因为他是一位真正的贵族,饭馆、夜总会和高级服装店里的人都对他毕恭毕敬。斯泰拉也出了很大力。“多漂亮的姑娘!”西蒙说,“她对你也有好处,可以使你保持警觉。”他的意思是说,赡养一位漂亮女子具有稳定作用,她逼得一个男人去挣钱。“只是有一点,”西蒙说,“你为什么把她养在这么个猪圈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