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晚上8:30~晚上11:00 (美国中部时间) 12

“……前往罗马的2号航班,‘金色商船’号现在开始登机。办好登机手续的旅客请……”

同样一则航班登机通知,听到的人却反应各异。对有些人来说,登机广播再寻常不过了,只是航空公司在召集旅客,意味着他们马上就要开启单调乏味的工作之旅,如果可以选择,他们宁愿不去。对另一群人来说,登机广播是一次冒险的开端;还有一些人则把它看作旅程的尾声——马上就要回家啦。有些人听到的是离别的愁绪,另一些人听到的却是重逢的喜悦。有些人是替别人听的,他们的朋友或亲戚要出远门,也许目的地在他们听来既遥远又陌生,也许他们想去但永远都不会去。少数人听到这些广播会担心害怕,极个别的人听到会无动于衷。登机广播是一个信号,意味着离港程序已经开启。一架飞机已经准备就绪,给乘客登机时间,但不等迟到之人;整架飞机等个别乘客的情况很少发生。不一会儿,飞机就会飞到让人觉得极不自然的天空中去。正因为整个过程都不自然,所以才会一直有种浪漫和刺激的感觉。

航班登机广播本身是机械的,其实并无浪漫可言。广播是从一台很像自动点唱机的机器里发出来的,不同的是启动机器时只需按几个按钮,不用往里面投硬币。这些按钮就在离港大厅上面的航班信息管制室——类似小型管制塔台(每家航空公司都有一个自己的航班信息管制室或类似的部门)——的操纵台上。一名女员工会依次按下这些按钮,之后便由这台机器接手广播事宜。

几乎所有航班广播都是在盒式磁带上提前录好的,只有特殊情况例外。广播听起来像是一气呵成的,其实不然。因为每段广播录音都包含三组独立录音。第一组会说明航空公司名称和航班号;第二组描述上机情况,准备登机、正在登机或是催促登机;第三组告知具体登机口和候机大厅。这三组录音首尾相连,没有停顿,所以听上去就像是一气呵成的,公司想要的正是这种效果。

登机广播有时也会出错,不喜欢这种自动广播的人听了便会幸灾乐祸。偶尔广播也会挤在一起,五六架航班的乘客全被误引到同一个登机口。1000多名晕头转向烦躁不安的乘客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可真是航空公司工作人员的噩梦。

今晚,2号航班的机器广播一切正常。

“……办好登机手续的乘客请前往47号登机口,蓝色大厅‘D’。”

此时此刻,航站楼里的几千人都听到了2号航班的登机广播。有些人听到后比其他人留心一些。少部分人暂时还没有太留意,但今晚结束之前,他们会留心的。

150多位2号航班的乘客听到了这则广播。那些已经办好登机手续但是还没走到47号登机口的乘客急忙向那里赶去。有几个乘客刚进大厅,还在边走边拍打身上的积雪。

乘务长格温·米恩正让几家带小孩的乘客提前上机,此时听到了登机广播在走廊里回荡。她用联络驾驶舱的对讲电话通知安森·哈里斯机长,并做好准备迎接之后几分钟大批涌入的乘客。弗恩·德莫雷斯特机长走在乘客前面,闪身登上飞机,急匆匆地向前走,把身后的驾驶舱舱门关上。

安森·哈里斯和第二副驾赛伊·乔丹已经开始做飞行前检查了。

“好啦。”德莫雷斯特说。他滑进右侧第一副驾的位置,拿起夹有检查单的写字板。乔丹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在他们两个身后坐下。

梅尔·贝克斯菲尔德这会儿还在中央大厅,听到广播后,他想起“金色商船”号是弗恩·德莫雷斯特要飞的航班。别说和他姐夫消除隔阂了,就连缓和气氛的努力也再次以失败告终,梅尔真心觉得可惜。现在,他俩的私人关系——如果还有那么一丁点儿的话——比之前还糟。梅尔也不知道他自己的错有几分,他肯定有错的地方,因为弗恩似乎真有这本事,能把梅尔最糟糕的一面翻出来,但梅尔真心觉得他们的争吵绝大部分是弗恩一手造成的。一方面是因为弗恩总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如果别人不这么认为,他便会心存芥蒂。梅尔认识的很多飞行员——尤其是机长——都这么自命不凡。

那次航空港委员会例会过后,弗恩曾指责自己“你们这种人,整天待在地面上,围着办公桌打转,榆木脑袋”,梅尔想起这事依然觉得窝火。他心想:好像他会开个飞机就比别人多长了一双翅膀似的,真该死!

虽这么想,但梅尔多么希望自己今晚能够再当一次飞行员,哪怕只是几个小时也好。他也想像即将出发的弗恩一样,坐着飞往罗马的班机离开此地。他想起弗恩刚才说,他明天要去享受意大利的灿烂阳光。此刻,只要给他多一点儿阳光,少一点儿地面上的烦心事,那就够了。今晚,地面上的负担似乎比平时更为繁重。

内德·奥德韦警官几分钟前离开了梅尔·贝克斯菲尔德,此刻在大厅旁边一间小警卫室打开的门口听到了2号航班的登机广播。航空港警察支队的一位值班警察正给他打电话汇报情况。一辆巡逻车发来无线电:一大波私家车正涌入航空港停车场,车里全都坐满了人,这会儿停车场都快装不下了。一问才知道,车上的人几乎全是从梅德伍德社区来的,要在航空港进行反噪声集体示威,和奥德韦警官之前听说的一样。执勤警察还说,按照奥德韦警官的命令,已经增派警力支援,赶往航站楼了。

离奥德韦警官100多米的地方,有个乘客候机区,一位来自圣迭戈的老妇人艾达·昆赛特正和环美航空的年轻人彼得·科克利聊天,2号航班登机广播响起时,他俩暂停了谈话,留心细听。

他们两个并排坐在一组黑色皮靠垫长椅上。提起她那过世的丈夫来,昆赛特太太溢美之词不绝于口,跟维多利亚女王夸赞阿尔伯特亲王的口吻简直如出一辙。“他多招人爱啊,那么聪明睿智,英俊潇洒。他是老了才遇到我的,但我想着,他年轻的时候一定和你一样。”

彼得·科克利腼腆地笑了。过去这一个半小时里,彼得已经不好意思地笑过好多次了。塔尼娅·利文斯顿让他盯着这个逃票的老妇人,把她送上回洛杉矶的飞机才算完。自打从塔尼娅那里离开,两个人的聊天就变成了昆赛特太太一个人的独角戏,她不停地拿彼得·科克利和她过世的丈夫赫伯特·昆赛特相提并论,还一个劲儿地专往好处夸。这个话题彼得已经听得有些不耐烦了。但他其实并不知道,艾达·昆赛特诡计多端,跟他说这么多就是要让他不耐烦。

彼得·科克利偷偷打了一个哈欠。当上环美乘客关系维护员的时候,他可没想过还要做这种苦差事。他觉得自己像个傻瓜一样,穿着制服坐在这儿,跟保姆似的看着一个没坏心眼、喋喋不休的老妇人,自己都能当她的曾孙子了。他真想赶紧交差了事。倒霉的是,昆赛特太太回洛杉矶的航班和大多数航班一样,因为暴风雪而继续延迟,不然她一小时前就已经在路上了。但愿飞洛杉矶的航班马上就会广播登机。与此同时,连续广播的2号航班登机通知暂时停了一下,正和他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