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四章(第4/5页)

我的手放在他们借给我的枪上,一个人拿着蜡烛站在门口。他戴着一顶钢盔,在他的眼睛投上一道阴影,直到他开口说话时,我才知道他是派尔。他不好意思地说:“很抱歉把你吵醒。他们告诉我,今晚我可以睡在这里。”

我还是没有完全清醒过来。“你从哪儿弄到的头盔?”我问。

“噢,别人借给我的。”他含糊地说道。他拖着身后的军用背包,从包里面拽出来一个羊毛内衬的睡袋。

“你的装备很齐全嘛。”我一边说着,一边竭力回忆为什么我和他竟然都跑到这里来了。

“这是标准的旅行包,”他说,“是我们医疗援助队的。他们在河内借给我一个。”他拿出一个热水瓶、一个小酒精炉、一把梳子、一套剃须工具和一罐口粮。我看了看我的手表。差不多已经是凌晨三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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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尔继续翻弄他的行李。他将几个箱子摞成一个长台,并在上面放下他的剃须镜和其他用具。我说:“我怀疑你在这里弄不到水。”

“噢,”他说,“保温瓶里的水就够我早上用的了。”他坐在睡袋上,开始动手脱靴子。

“你到底怎么到这儿来的?”我问。

“他们让我一直跑到南定,去看看我们的沙眼治疗团队,然后我租了一条船。”

“一条船?”

“噢,是那种平底船——我不知道它叫什么。事实上,我是把它买了下来,倒没花多少钱。”

“然后你自己一个人沿着河划过来的?”

“也不是什么难事,你知道的。我是顺流而下。”

“真是疯了。”

“噢,没什么。真正需要担心的危险,只是怕船搁浅而已。”

“或者挨了海军巡逻队的枪子,被法国飞机的扫射击中,还可能被越盟的人抹了脖子。”

他有点儿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不管怎样,我现在到这里了。”他说。

“为什么非要来这里?”

“噢,有两个理由。不过我可不想打扰你的睡眠。”

“我不困。枪战马上就要开始了。”

“介意我挪挪蜡烛吗?这里有点儿太亮了。”他看起来十分紧张。

“第一个理由是……?”

“嗯,前几天你的话让我觉得这个地方很有趣。你记得我们跟格兰杰……还有凤在一起的那天吗?”

“记得,然后呢?”

“然后我想,我似乎应该亲自来看看。老实说,那天格兰杰的表现让我觉得很惭愧。”

“我明白了。就这么简单吗?”

“是,这里并没有什么真正的难事,不是吗?”他开始摆弄他的鞋带,之后的一段时间内,我们谁都没有说话。“我不太诚实。”他终于开口说道。

“不诚实?”

“我其实是来看你的。”

“你来这里,是为了看我?”

“是的。”

“为什么?”

他不再摆弄鞋带,陷入尴尬与痛苦之中。“我必须诚实地告诉你——我爱上凤了。”

我听后大笑起来。完全控制不住。他的话实在出人意料之外,但说的时候却又是一脸严肃。我说:“你不能等我回去再说吗?我下周就回西贡了。”

“你也许会被杀掉,”他说,“那样就显得我不够磊落了。而且在那么长的时间里不去接近她,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控制得住。”

“你的意思是,你还没接近过她?”

“当然。你认为我会先告诉她——而不让你知道吗?”

“很多人都是这么干的,”我说,“从什么时候开始爱上她的?”

“我想是乡村酒家的那个晚上吧,在跟她跳舞的时候。”

“我觉得当时你们并不亲近。”

他不解地看着我。如果他的行为对我来说有一点儿疯狂的话,那么我的反应对他来说,显然更加莫名其妙。他说:“你知道,我想是因为我瞧见了妓院里的那些女孩儿。她们全都那么漂亮。唉,想到她也是其中一个,我就想去保护她。”

“我不觉得她需要你的保护。徐小姐约你出去过吗?”

“约过,但我没有去。我一直躲着她们。”他沮丧地说,“这很不好。我觉得那样做很糟糕,但是请你相信我,可以吗,如果你们已经结婚——那我绝不会闯进去做第三者的。”

“你似乎很确定你能闯得进来。”我说。头一次,他的这番话让我很生气。

“福勒,”他说,“我不知道你的教名……”

“托马斯。怎么了?”

“我能叫你汤姆吗?我觉得冥冥之中,它拉近了我们的关系。我是说,爱上同一个女人这件事。”

“下一步你准备怎么办?”

他背靠着包装箱,满腔热情地坐了起来。“现在你知道了,那么一切似乎不同了,”他说,“我想求她嫁给我,汤姆。”

“你还是叫我托马斯吧。”

“她只需要在我们两人中作出选择,托马斯。这很公平。”但这公平吗?想到日后的孤独与落寞,我第一次不寒而栗。这一切不过是异想天开,但……他也许是个可怜的情人,我却要更差劲。他比我要体面得多。

他开始脱衣服。我想:“他还拥有青春。”我忽然发现我很嫉妒派尔,这件事实在令人悲伤。

我说:“我不能娶她。我在家里还有个妻子。她永远不会跟我离婚的。她信奉高教会派——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吧。”

“很抱歉,托马斯。对了,我的名字叫奥尔登,如果你愿意……”

“我还是管你叫派尔吧,”我说,“我脑子里想到你时,就会出现派尔这个名字。”

他钻进睡袋,伸手去拿蜡烛。“嘘,”他说,“很高兴这件事过去了,托马斯。这几天来,我一直因为这件事而难受。”很明显,他现在是不会难受了。

蜡烛熄灭后,我只能看见他的平头在外面火光映衬下的轮廓。“晚安,托马斯。好好睡一觉。”这些话像一场低劣喜剧的提示语那样,刚一说完,迫击炮便开始轰炸了,炮弹飞行的声音、尖啸声、爆炸声一并传来。

“上帝啊,”派尔说,“是一次进攻吗?”

“他们正试图阻止一次进攻。”

“好吧,我想,我们是睡不成了吧?”

“睡不成了。”

“托马斯,我希望你知道,我对你处理这一切的看法——我觉得你非常出色,极其出色,没有别的词语可以形容。”

“谢谢。”

“你见过的世面比我多。你知道,从某种角度来说,波士顿未免有些——狭隘。即使你不是洛厄尔或卡伯特家族[24]的一员。我也希望你能给我建议,托马斯。”

“哪方面的建议?”

“关于凤的。”

“如果我是你的话,就不会相信我的建议。我是有私心的。我想把她留在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