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的雪(第4/6页)

雪花,每一朵都是唯一

我只是暂时忘记了威尔逊·本特利的名字,然而当我的视线触及到那些文字时,宛如燃烧的火柴头,故事一下子就被点燃了。

“我有东西给你们看。”玛立那罗先生说着,从摇椅里站了起来,走向书橱。我以为他会跟赞皮瑞先生一样,拿出一本相册来。然而并非如此,玛立那罗先生的那本书里保存了好多照片,当然并不是他年轻帅气地站在火车站里的照片。

“这本书里有2500张雪花的照片,”玛立那罗先生说,“都是威尔逊·艾伦·本特利拍的。”他告诉我们威尔逊来自杰里科,是佛蒙特的一个小地方。十岁左右威尔逊就迷上了雪花,并且尝试借助显微镜把它们都画出来。然而那些冰晶的结构太复杂,很难在蒸发之前就复制出来。一个带风箱的折叠相机倒是帮上了忙。威尔逊把相机固定在显微镜上,用一块天鹅绒布收集雪花。这过程还挺复杂的,即使在零度以下,雪花还是会在融化之前就蒸发不见。尽管如此,威尔逊还是在1885年1月15日那天拍下第一片雪花。接下去便一发不可收拾,一生中威尔逊拍下了5000多片雪花。

“每拍一张照片,他都会屏住呼吸。”玛立那罗先生说。

尽管技术有限,威尔逊的照片却很成功,之后的一百年里都没人做过这样的尝试。后来威尔逊又专注于测量雨滴的大小。

“威尔逊在暴风雪里足足走了六公里路,因此得了肺炎,去世了。”

我们看着相册,那无数张雪花的照片,和令人眩晕的冰晶。对威尔逊而言,每一张照片都是一部杰作。而我们翻阅着那本相册,宛如穿过洁白的街道,年轻,无所谓。

“他能看透白雪,”玛立那罗先生说,“看见那小小的美丽的奇迹,这是他给雪花起的名字。”

其实我们已经悄悄放弃了找到冰激凌发明者的希望。也许跟一个刚刚搬到村里来的女孩有关。可能没有什么直接联系,不过我们的冰激凌发明者找寻之旅的终结成了第一段恋爱的开端也不完全只是巧合。

我们是在雪地里看见她的,只见她仰着头,张大嘴巴。她准是发现我们盯着她看了,因为她对我们说:“你们俩牵着手,真好玩。”说完便离开了,消失在纷飞的雪花中。

卢卡听了,立刻把手抽了回去。

几天后,我们又遇到她,发现她的舌头很长,能轻而易举地碰到鼻子。

“你们不能吗?”她惊讶地问。我发现她的眼睛是灰绿色的。

卢卡试了试。我也试了试,结果都没成功。

“再试一次,”女孩说着,连问都没问就伸手去拉卢卡的鼻子,又说,“就快碰到了,还差一厘米。”

轮到我了,那冰凉的手指捏着我的鼻翼,我努力伸长舌头,她使劲往外拉,好疼。卢卡应该也觉得疼,不过什么都没说。

她摇了摇头,说:“你也就差那么一点。”

“我叫索菲亚。”女孩说。

我们也介绍了一下自己,家住在哪里。她来自南方,确切说是摩德纳,父母不是冰激凌商人。父亲是这个地区一家眼镜工厂新上任的董事。

“我能同时接住两片雪花。”

我们看着她那细细长长的粉粉的舌头仿佛在寒冷的空气中游动,去接住落在上面的一个个杰作,同时屏住了呼吸。

那天晚上我们躺在床上,卢卡问:“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索菲亚的舌头,却说:“在想一个新雪橇。”

“我也是。”

索菲亚十三岁,比我小一岁,比卢卡大一岁。我们曾经约定,跟他同龄的人算是他的朋友,而跟我同龄的人就是我的朋友。可是索菲亚的年龄在我们之间,算是谁的朋友呢?

第二天早晨,我们按响了索菲亚家的门铃。是她妈妈开的门。跟她的女儿一样,长着一头金发,一张大嘴巴。腿很长很光滑,从睡裙下面伸了出来。还有她的臀部,走在街上的时候,紧紧地裹在裙子里。面对这样的情景,我们还太年轻,村里的男人们年龄就正合适。不过当他们第一次看见索菲亚的母亲时,也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简直是一种妄想,大冬天里出现了一个夏天装扮的女人。所有人都很好奇,像她这样的城市美女来这里做什么。同样的情形也发生在她女儿身上。索菲亚简直让我们神魂颠倒。

平时能说会道的卢卡现在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我得帮忙打破平静。

“我们家有一个雪橇,”我说,“你想和我们一起出去玩吗?”

“我想待在家里。”索菲亚说。

“好的。”

于是我们就待在家里,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你们可以把外套脱掉哦。”过了一会儿,索菲亚说。

她妈妈给我们泡了一杯茶,就去换衣服了,过了一会儿便穿着一件紫色的花裙子走进客厅。从裙子上的画来看应该是七月,太阳高高地挂在空中。索菲亚看见妈妈时,笑了。

在这期间我们什么也没说,只是时不时喝一口热茶。

最后索菲亚终于开口了,说:“谁想帮我梳头发?”

卢卡飞快地举起了手。

索菲亚把梳子递给他,卢卡便小心翼翼地梳起索菲亚那头金发来。金色的头发闪闪发光,宛如教堂里的雕像发出的光晕。我母亲的头发是黑色的,很有韧劲,闪着蓝色的光。从前我们经常给她梳头,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手法,怎么梳通打结的地方而不会使对方感到疼痛。尽管如此,我还是发现索菲亚的脸抽了几次,好像很疼的样子。不过也可能是装的,不愿让我们看到她非常享受的样子。从前给妈妈梳头发,我梳一半,卢卡梳另一半。可现在他梳好一半时并没有把梳子递给我。

“你还有练习吗?”索菲亚问我。

我没明白她的意思,这时她伸出舌头,用舌尖去舔鼻子。

我摇了摇头,问:“练习有用吗?”

“对我爸爸就有用。”她说,“现在他也能用舌头舔到鼻子了。”

我们还没见过她爸爸,他是一家大眼镜厂的董事,这是我们在家里厨房的餐桌上听到的。“厂里把他招过来好打败中国人,”我父亲是这么说的,“彻底扣杀他们。”

“啊。”索菲亚喊了一下,却面带笑容。

卢卡把梳子放在了桌上,索菲亚比之前更漂亮了。

“接下去我们干吗呢?”

我看着梳子,一小缕金发卡在上面,我得强迫自己不去把那些头发从梳子上理下来,塞进口袋。

卢卡没做声,于是我说:“我们出去吧。”

雪橇装不下我们三个人,于是我和卢卡只好轮流跟索菲亚坐进雪橇里,一路往下滑。我不知道当卢卡和索菲亚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卢卡会不会说话,会不会抓着她;当他们摔进雪地里,他的嘴和索菲亚的脸之间的确切距离是多少。我只知道当我和她一起滑下白色的斜坡,飞过坑坑洼洼的地面时,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雪橇急转弯时,她的头发飞进了我的嘴里,她用食指和大拇指把头发从我嘴里拉出去,眼睛从我的嘴唇扫视到我的眼睛,又从我的眼睛扫视到我的嘴唇。我还不知道一瞬间可以持续那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