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3/10页)

随后鸦雀无声,我几乎能听到另外一群听众的掌声:他们是神职人员、钱庄老板或者博学鸿儒,都是有权有势的人,酒饱饭足,陶醉于一个美貌女子的辩论艺术,尤其是当粗鲁和优雅混为一体时——而这正是小姐所拥有的天分。但现在无人喝彩。他们相信她吗?在我听来,她的话有足够的说服力。没关系。只要他们都留下就好。还没有人动呢。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那么……有人想这么做的话,门在那边。”

她等待。

最后,厨子转过身,瓮声说:“那边只有我一个人。如果你想有一桌好菜,我需要女佣帮忙。”

“她还不能帮你。你还是让他们兄弟俩中的一个打下手吧。萨卡诺,别焦躁。你们就分开一会。吉亚科莫,你准备烛火。我希望天黑的时候,所有烛架都摆上蜡烛。你,阿德里亚娜,把最好的衣服穿上。去我的衣柜,拿那件高领的蓝色连衣裙,搭配缎面鞋子。扑点胭脂在你脸上——只要一点点。你要显得很有风情,但又不风骚。还有,别费上一整天。”

这个女孩又高兴又害怕,朝楼梯走去。各人纷纷走出房间,菲娅梅塔坐在桌子的主位上。现在,借着照耀她脸庞的光线,我看得出她流了挺多汗。

“安排得很好,”我低声说,“现在没人会离开啦。”

她耸耸肩,合上双眼。“他们有可能会在这里丧命。”

我们坐着,倾听了片刻。外面的吵闹声仍在变得更响。这种丧心病狂的行为很快会愈演愈烈。

反正忧虑总是难免的。我直接说了出来:“我们能做得到吗?”

她摇摇头。“谁知道呢?如果流言所传非虚,他们确实既累又饿,那么我们可能还有机会。但愿来的是西班牙人。我还没有见过杀人成狂的西班牙人。如果来的是路德教徒,那么我们只好手持《玫瑰经》,准备殉道啦。不过我将会先吞一肚子珠宝,把它们带走。”

“然后怎样呢?到了地狱再把它们拉出来,贿赂无常?”

她的笑声像希望的火焰般升起。“布西诺,你忘记我是招待枢机主教的名妓了。我得到的赦免,至少能让我安然渡过炼狱。”

“服侍招待枢机主教的名妓的侏儒会在哪儿呢?”

“你那么小,可以藏在忏悔者的衣服下面啦,”她说。此时从吵闹中传出一个短暂的声音,是几个零碎但能听得清的单词:“Casas de la gente nobile…Estamos quí[3]”。

看来敌军到了。如果上帝慈悲,来的正是那些说幸运属于魔鬼、上帝自顾不暇的人。我只知道那天的罗马是命运的游乐场,当人们开始将尸体扔进阴沟,惨遭横祸的无辜灵魂和侥幸逃脱的罪人一样多。至于我们是什么样的人,我留待别人去评说。

小姐站起来,抚平裙子,就如一个盛装的女人起身接待访客。“但愿他们的队长离得不远。我可不想这身最好的金丝锦缎浪费在一群无人约束的士兵身上。你去看看阿德里亚娜。如果她看起来像良家少女,可能会比像仆人活得长久一些。不过,太像处女也会给我们带来麻烦。”

我朝楼梯走去。

“布西诺。”

我转过身。

“你还记得怎么变戏法吗?”

“有些东西,只要你学会时年龄足够小,就永远不会忘记,”我说,“你想我拿什么来变戏法呢?”

她微笑说:“我们的生命怎么样?”

他们的到来,比我们的料想要慢。但是强奸和抢劫是耗费时间的事情,而且可供他们肆虐的人和地方有那么多呢。等到我站在屋顶上,看着他们涌进楼下的街道,已是日暮时分。他们咆哮着冲到街道拐弯处,开路的有九个或者十个,刀剑都拔出鞘了,衣服脱掉一半,嘴巴像黑洞般张开,身体狂野地抖动着,仿佛他们是木偶,为魔鬼所操控,随着他的调子起舞。他们之后又来了十几个,拉着一辆堆得高高的马车,他们之后不远处有个骑马的男人,不过就算他是队长,显然也不再从前方带队了。

他们来到我们前面的广场,停了下来。城里到处是有钱人家,全都朱门紧锁,窗牖不开。这些人中有几个蠢蠢欲动。罗马有比他们扫荡过的凋敝乡村更甘醇的美酒,他们肯定已经灌下很多桶。后面有个大块头发出一声嚎叫,从马车抓起斧头,双臂高举,有点趔趄地跑向街道拐角处香料商人的房子,斧头随后砸上窗框。人们能听到爆裂声在那座屋子中回荡,还有屋里随之激起的阵阵惊叫。其他人听到叫声,像飞蛾扑火般猛冲而上。有十来个人花了十分钟,劈开一条进去的路。他们身后其他人则扫视广场周围的其他人家。我从屋顶溜下去呼唤小姐,这时那个军官差不多下马了。但下面的场地已经空无一人,我回到屋檐时,刚好听到大门在身下打开,看见她走进广场昏暗的光线中。

她从门板之后现身,他们见到什么呢?菲娅梅塔·比安基尼活到这个岁数,已经得到太多的赞美,其中很多赞美真实得足以装进那个大箱子,埋在一堆畜粪之下。但我们暂时先不多说,以她面对那些男人的眼光来看。她高高地站着,仪态端方,如同那些将要骑马俯视人群的贵妇人,而且她很美丽。她的肌肤光滑白皙如同雪花石膏。在这座城市,富有的单身汉必须装出道貌岸然的样子,哪怕他们走上街道时教袍下的鸡巴硬得旗杆似的;而她的金丝胸衣把乳房托起,完美地显露出这座城市所能容忍的魅惑。

她的明眸是绿色的,双唇红润,脸颊各自扑了一层桃红色。但尤为出众的是她的秀发。因为小姐的头发有如春潮初涨的金色河流,颜色变幻如同奔腾的河水,还饰以白合金与向日葵,涂了蜂蜜和红棕色——很奇怪,但也很自然,真是出于上帝的惠赐,而非化妆盒的功效。并且,由于她手上既无戒指,家中也无丈夫,接客的时候她会散披长发任其垂下;如此一来,在意兴方酣的夜晚,每当她咯咯娇笑或者假装愠怒地扭转脑袋,这一幕茂密的秀发就会随之飞起,人们如果站得够近,肯定会感到目眩神迷。

所以,是的,她一出场,这些散发着尸臭和酒味的乡巴佬,这些粗脚大手的乡巴佬,全都停下了脚步。当时罗马是一个美女遍地的城市,因为民风开放,很多美女变得更加迷人,而她们之中任何一个,都能让男人垂涎三尺。但小姐机变百出,却很少人能比得上。

“晚上好,各位西班牙的兵大哥。你们一路上辛苦了,欢迎来到我们伟大的城市。”她声音洪亮,跟为数众多的西班牙商人和游方的修道士学了一口西班牙语。上等妓女精通多种语言,而罗马最多这种人。“你们的队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