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3/4页)

“你生病了,”我说,“瘦得像个街头的妓女。历尽艰辛消耗掉你的丰腴。但肉和食物将会让你再次丰满起来。”

“这些词语挑得好,布西诺。”她从我手里拿过镜子,随手在面前举起。“喏,”她说,“跟我说说我的脸。”

“你的皮肤没有光泽。你的头皮有伤疤,你的头发太少了,还有一道刀痕伸进你的鬓角。但你的神采会回来的,等头发长回来,只要梳得好,很容易就可以遮住留下的伤疤。”

“等它长回来!看着我,布西诺。我的头光秃秃了。”她的声音像是小孩的嚎叫。

“你的头发被剪掉了。”

“不是的。秃顶了。”她朝我低下头,手指摸着头皮。“看,摸摸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一点头发都没有了,也长不回来了。我的头皮就像旱灾之后的田埂了。摸摸看。看看它。我秃顶了。啊,老天爷……这都是那些狠毒的、皮包骨的德国母牛造成的。我应该就在客厅里掀起裙子,让那些男人来搞我。二十几个新教徒的鸡巴也比这样容易忍受啊。”

“你这样想?等到他们玩够你,那就要为民除害,将我们大卸八块了。”

“哈!那我们至少可以死得快一点。现在我变得这么丑,我们只能慢慢饿死了。看着我。就凭我这样子,躺在床上能要多少钱呢?我秃顶了啊,真该死,布西诺。我们失败了。”

“不,”我说,声音和她一样尖锐,“我没有失败,不过你可能会。你肯定会挨饿,肯定会愁云满面,肯定会胡思乱想。”

“啊。我什么时候允许你攻击我了?”

“当你开始攻击自己的时候。现在我们是合伙人,记得吗?正是你,承诺如果我能把皮囊拖到这里,我们就一起重操旧业。你自己可怜兮兮的干吗呢?你妈妈可没教你这样。我们差点就像一半罗马人那样,用自己的身体去喂尸蛆。只要给你的伤口涂上合适的膏药,只要你的胃口恢复了,不用到明年夏天,我们或许又能用银盘子吃饭了。但如果她们剃掉你头发的时候,把你的灵魂也剃掉了,那么,现在请你告诉我,因为我不想来到这座粪坑一样的城市,这座污水横流的城市。现在你背信弃义,我在这里实际上比老鼠好不了多少。”

我从床上跳下。有人说个子矮小的人发脾气很滑稽,还说当侏儒顿足的时候,王公大臣只会哈哈大笑。但这时小姐没有笑。“等到你的胃里不只有胃酸的时候,我会回来的。”

我走到门口,在那里站了一会。我回头看去,她坐着,望着餐盘,嘴巴张开,还有,虽然她后来不肯承认,脸上有泪水滑下来。

我等待着。她伸出手,切了一块鱼肉。我看着那些鱼片进入她的嘴巴,看着她机械地咀嚼着,唾液自她嘴角冒出来。她抽了抽鼻子,拿起酒杯喝了一口。我留在原地。她又吃了一口,然后又啜了一口酒。

“离开罗马的时候,她有足够的钱在这里过上体面的生活,”她低声急促地说,“那就是她想要的。回到这座房子,过上贵妇的生活。然而这里只剩下肮脏和疾病。我不知道这儿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对自己的母亲没什么记忆了。她去世时,我还很小。有人说生下我这样的怪物是一种负担,但我不相信,因为在模糊而混沌的记忆中,有一张微笑的女人的脸俯视着我,抱着我,用手指抚摸着我的头顶,仿佛我的脑袋是一件珍宝,而不是值得羞耻的东西。至于小姐的母亲,我被雇佣之后,到她思归日渐心切、决定离开之前共有两年,这两年我对她了解得最清楚。显然她曾经是个美人,因为她的举止更像是贵妇,而不是妓女,但她脸上的皱纹越来越多。起初半年,她像鹰鹫盯着草丛中的老鼠般提防我,随时准备出击。要是她清点家里东西的时候发现少了一颗纽扣,准会宰了我喂狗。有人说她出卖女儿,让她当妓女来供养自己的风烛残年。但我遇到的所有道德家,要么靠教会吃饭,要么家财丰厚得足以维持他们的圣洁;再说在我的故乡,做赚钱生意的人除非是白痴,否则肯定会把生意窍门传给下一代。反正就我所知,比安基尼太太是个想法坚定的女人,而且一说到钱,她的指缝就会紧得和屁眼一样。要是她精神正常,光凭梅拉格莎,休想从她手里诓走什么东西。她走之后,小姐虽说很是怀念,但她当时已经得到很好的训练。她也不是那种恋栈不能拥有的东西的人。这也是她学到的道理之一。然而,即使是学得最好的人,他们的意志也有被绝望击垮的时候。

我走回那张床,爬到她身边。她用手背用力揉着眼睛。“还记得他们说的话吗,布西诺?”她终究还是开口了,“人们如果睡在死过人的床铺上,也会大难临头,除非这张床用圣水辟过邪。”

“我记得,这些人还说过上帝不会让人在做弥撒当天去世呢。但坟地还不是照样每天吞掉成群的虔诚寡妇和修女。什么?你没听说过吗?”

“没有啊。”她说,微笑起来,刹那间容光焕发。她递出酒杯,我又斟满了它。这次她喝得更多了。“你觉得是梅毒吗?我没见过她有中了梅毒的症状,如果她有这种病,肯定会跟我说。不过大家都知道,这座城市患梅毒的人比罗马还多。船舱和脓疮——它们总是相依相伴。这是她过去告诉我的。”她抬头看着我,“布西诺,你真的这么快就讨厌它啦?我提醒过你的,到了夏天的味道会更糟糕。”

我摇摇头,用眼光说谎。要是在别的时候,她会发现的。

“以前我们住这里的时候,有一个女孩,”她说,“她当时很年轻,可能就比我大几岁……她的名字好像叫艾琳娜,但我们常常叫她‘疏浚船’。她有点不正常,走路的样子很奇怪,视力也很差,但她很聪明,认识很多草药,也知道怎么治病。我妈妈会从她那里弄些药膏。有一种药水。我们叫它‘花娘饮’。圣水和雌驹的肾捣成的浆汁。我敢说我妈妈说的就是这种东西。它是催经用的。疏浚船能配制很多种这样的东西。有一次,我咳嗽发热,大家都以为我要死了,是她把我治好的。”她的手指顺着额头上的伤疤,滑进粗短的头发里面。“如果我们能找到她,我想她可能知道怎么对付这个。”

“如果她在威尼斯,我就能找到她。”

“那些绿宝石你卖了多少钱?”我告诉她,她默默点头。“我觉得他没敲诈我。”

她笑起来。“如果他骗了你,那可是第一个。”

外面,一只肥大的海鸥掠过,向太阳凄厉地鸣叫。她朝窗外看去。“你知道,大的水道空气好一些。比较大的房子多数有花园,种着素馨花和薰衣草,还有成堆的野茉莉。我妈妈最为成功的那阵子,有时会受邀到那些地方去。事后,她会在清晨回家,把我叫醒,钻进我的被窝,跟我说起那些富有的客人、食物和服饰。有时她会在裙子中藏一束花朵或几瓣落红,不过在我闻来,它们所带的男人气息和花园味道一样多。她会设法找到合适的词汇,让我能想象花园的景象。‘像阿卡迪亚[1]那么恬适’,这是她所能找到的最接近的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