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3/4页)

“下雨了?”

第一次碰到恭子用第二人称叫他“阿悠”,他可真有点惊慌失措;他故意对“下雨了”弄出大惊小怪的样子,来掩饰自己的吃惊。

刚出门口,正好有一辆兜生意的出租车,他赶快给店里边打了个手势。恭子对夫人道了声别站起来。悠一送到了门口,在雨中挥挥手。她什么话也没留地走了。

悠一来到镐木夫人前,默默地坐下。淋湿的头发,像海草一样贴在他的前额上。这时青年看见方才恭子椅子上遗忘的东西,他赶快抱起来想冲出去,这一瞬激烈的动作,让镐木夫人看在眼里。他忘了车早就开了。这反射的热情,让镐木夫人绝望了。

“忘东西了吗?”

她强装出笑容说。

“恩,她的鞋子。”

两人都觉得那不过只是一双鞋而已。可实际上恭子忘掉的东西,在她遇见悠一以前,整整一天只有这一件事让她关心。

“去追她吧,还来得及哟。”

这回镐木夫人说的话一听就知道挖苦他。她苦笑了于下。

悠一还是没做声。女人也不做声,但她转而一想,自己的沉默里,败北的阴影清清楚楚地扩大了。她尖声叫起来,几乎带着哭腔:

“生气了吗?对不起。说那种话,是我性格不好呀。”

说是说,内心和这话正相反,夫人描绘出自己恋情的无数预感中,她抓住了一个:那就是悠一明天肯定把这遗忘物送去给恭子,还会向恭子解释镐木夫人撒谎的事。

“恩——,没有,没什么可生气的。”

悠一阴转晴了,心情舒畅地给夫人一个漂亮的笑脸。这个笑脸让镐木夫人增添了多少力量,悠一是无法想像的。夫人让这向日葵般年轻人的笑脸招惹得一下子升到了幸福的绝顶。

“我给你赔不是,想给你买点什么。你不走?”

“算了吧,赔什么不是。还下着雨呢……”

那是场阵雨。雨变小了,夜里远远地看不清楚;正好出去个有些醉醺醺的人,一跑到门口就大叫起来:“嗅,停了,雨停了。”

避雨跑进店的客人们,这会儿骚动起来,为了呼吸雨后初晴的夜之空气,‘纷纷急急地跑出去。夫人催促着,悠一提起那遗忘的包跟着去了。雨后的风冷飕飕的,他将深藏青风衣的领子竖起来。

现在,夫人把今天偶然遇到悠一的事,夸张地朝幸福的方面想。那天以后她和嫉妒斗开了。本来夫人胜过男人的感情很坚定,正是这感情支撑她直到今天,还下定决心不再受悠一的诱惑。她一个人出去散步,一个人去看电影,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喝茶。她觉得一个人在的时候,反而从自己的感情中获得了自由。

然而,镐木夫人不管到哪里,都感到了追来的悠一那傲岸轻蔑的视线。那视线说:“跪下!快在我面前跪下!”……一天,她一个人去了剧场。幕间休息时,化妆间的镜子前呈出了惨状。镜子前,女人们的脸拥挤在一块儿。争先恐后地伸出脸颊,伸出嘴唇,伸出额头,伸出眉毛,一个女人让白粉呛得胜都歪了……

如果把这镜面画下来的话,一定可以从画面中听见被虐杀的女人们临死的喊叫声……在这些同性的凄惨竞争的时候,锅木夫人看见自己一个人的脸,白白的,冷冷的,僵硬伪。“跪下!跪下1”……她的自尊心点点滴滴,流下了血。

可是现在,夫人让屈服的甜味陶醉了——可笑也罢,她感到这甜味只是狡黔的赏赐品——在淋湿的汽车前前后后横穿,过了马路。行道树枯黄宽大的落叶,让雨打得贴在树干上,像娥扑打着翅膀。风来了。夫人像第一次在桧俊辅家见到悠一的那晚一样,默不作声地拐进一家裁缝铺。店员看到夫人立刻毕恭毕敬。夫人拿出冬天的料子,往悠一肩上一搭。这样可以直接看看料子配不配他。

“真不可思议哇,什么样的花样你都很配。”

她一次又一次地把料子贴在他的胸前,这样说着。悠一思付着,店员们的眼里,一定把他当傻瓜看吧,不觉愁闷起来。总算选好一块料子,夫人又给他量了尺寸。老练的主人为这青年理想的尺寸而惊叹不已。·

悠一一想起俊辅,就心神不宁。老人一定还在那店里苦苦等着吧。可让镐木夫人今晚与俊辅相见显然又是失策的。还不知道夫人接下去说到哪儿去……悠一渐渐感到俊辅没有心要再给他帮助了,正像个小学生让人迢着做功课,做着做着,开始对功课抱起兴趣来一样,悠一开始尝到了以女人为对象的这种非人的游戏的乐趣来了。也就是说,俊辅把这个青年塞进木马,这台只模仿“自然”暴力的可怕机器,开始灵活地动作起来了。在两个女人中,看到招莫之火,是让火势增强还是让火势减弱,那是关系到他自尊的问题。悠一冷冰冰的热衷开始了。他有毅然不负情的自信。给他做西装,望着那张陶醉的脸,他想起了猴子,稍微“给与”一点平常的“欣喜”就乐不可支。老实说,不管什么美人,只要是女的,在他眼里看起来,都是猴子。

镐木夫人笑也是输,不做声也是输,说话也是输,送东西给他也是输,不时偷偷地注视他的侧脸也是输,装出爽朗的样子也是输,焙耀忧郁也是输。最近,这个决不哭的女人,连眼泪也一定是个输……悠一胡乱穿上上衣时,从内侧袋里掉出了木梳。比悠一、裁缝更眼明手快,夫人马上弯腰去捡,她对自己这种谦恭句“前天呐……”就不往下说了。他不留神差一点把“鲁顿”的话题搬到家庭的饭桌上来。和年轻丈夫在一起,常看得出他很忧郁,很痛苦。康子想知道他的苦恼,可接下去悠一马上会说,刚才吃点心吃得太多胃疼。

丈夫的眼里老是憧憬着什么似的,康子错误地相信,是丈夫具有诗人的气质。对社会上流传的小道新闻、丑闻,他的洁癖令人吃惊。不仅是娘家父母对他做出善意的鉴别,就是康子也觉得他抱有奇怪的社会偏见。有思想的男人在女人眼里看起来原本

就是神秘的。女人到死也不能说“青蛇,咱的大宠物”之类的话。

一天,发生了这样一件事。

悠一去学校不在家。婆婆在午睡,阿瑶上街买东西去了。康子在走廊里织毛衣。冬天悠一穿的短毛衣。

大门口铃响了。康子站起来,走下水门汀大门口,开了锁。门外是个学生模样的人,手里提个旅行袋。康子不认识他。学生亲热地笑着点点头,顺手把开着的门关上了。

“我和您先生在一个学校念书,勤工俭学。店里有好的香皂,怎么样要不要?”

“香皂嘛,我家还够用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