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3/6页)

这就是天国啊,他沉思着;他忽然感到极度倦怠。啊,就沉沉地睡去吧,这种沉睡我们就叫它生活,在沉睡中我们梦到了天国。再没有别的天国了。我现在就可以站起身走了,因为我不需要更多的欢乐了。

坐在年轻人前面的一个围着绿色头巾的大个子用膝盖碰了他一下说:“印度王子,你们的大神对这一切怎么看呢?”

年轻人睁大了眼睛。“哪一切?”他问。

“我们眼前这一切呀!男人、女人、螃蟹、用金钱买爱情。”

“他会认为一切都是一场梦。”

“好了,小伙子们——那就小心一点,”那个生着雪白胡须的老人打断他们的话说;他这时正在数着一串琥珀念珠,“小心点,别从梦里醒过来。”

小门开了,贝都因人走了出来。他走得很慢,眼皮浮肿,舐着嘴巴,似乎仍在回味。现在已经轮到坐在天国门口的老头了。他一下子跳了起来,动作敏捷得像一个二十岁的小伙子。

“再见,老爷子。可怜可怜我们,别磨蹭那么长时候!”下面的三个人一齐对他喊。

但是老头这时候已经一边解腰带一边往门里走了。现在可不是闲磕牙的时候。他一进屋就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外面的人又转过头来,带着艳羡看着那个贝都因人,虽然没有人敢和他说话。他们都意识到,他这时正在很远、很远的大海上漂浮。一点不错,对这些人他连一眼也没看,就踉踉跄跄地从院子里走出去。在街门口,只差一点就把老太婆的火盆撞翻。最后,他消失在那些弯弯曲曲的巷子里了。这时候,那个缠着绿头巾的高大肥胖的男人为了转移大家的思路突然大谈起狮子、大海和远洋的珊瑚岛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偶尔能听到的是另一个老头轻轻拨动琥珀念珠的窸窣声。所有的眼睛又盯在那扇窄门上。屋子里的老人耽搁的时间可真长,太长了。

年轻的印度贵族站起身来。其他几个人惊奇地转过头。他为什么站起来了?他是不是有话要说?他是不是要离开这里?……年轻人陶醉在幸福里:神采焕发,两颊光泽闪露。他把开斯米披肩拉紧,用一只手在胸前和嘴唇上比划了一下,向大家做了个告别姿势。他的身影不慌不忙地跨出庭院的门槛。

“这个人睡醒了。”戴着金脚镯的年轻人说。他想嘲笑他一通,可是和其他人一样,他也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于是所有的人都煞有介事地议论起经商的事:干什么能赚钱,干什么要蚀本,亚历山大和大马士革奴隶市场的行情等等。但没过多久,这些人就又回到老话题,厚颜无耻地谈起美女和娈童来,说得每个人都流起口水来。

“主啊,主啊,”马利亚的儿子喃喃地说,“你把我投到一个什么处所?投到一处什么庭院?同哪样一些人坐在一起?主啊,这真是最大的道德堕落。请给我力量叫我能够承担吧!”

到这里来的几个进香者肚子饿了。其中一个人向门外招呼了一声,于是老太婆走进院子,给他们拿来几份面包、螃蟹和肉饼,补加一罐枣酒。这些人盘起腿,把吃的东西放在膝头,开始大嚼起来。有一个人情绪很高,拿起一个螃蟹壳往小门外边扔过去,喊着说:“老爷子,麻利点,别磨蹭一整天。”所有的人都哄笑起来。

“主啊,主啊,”马利亚的儿子又喃喃地说,“请给我力量等下去吧。”

胡子上喷着香水的老头感到他很可怜。

“嘿,小伙子,”他转过头来说,“你不渴不饿吗?到我这儿来吃点什么,你就有力气了。”

“可不是,可怜的家伙,你还是吃点东西吧,”戴绿色头巾的大个子笑着说,“等轮到你进去的时候,我们可不愿意让你给男子汉丢脸。”

马利亚的儿子脸羞得通红;他低下头,没有说什么。

“这个人也在做梦呢,”老头把落在胡子上的蟹肉屑抖了抖说,“一点不错,我敢向鬼王别西卜(3)发誓,他正在做梦呢。过一会儿他就会跟刚才那个人一样,站起来拍拍屁股走了。”

马利亚的儿子向左右看了看,害怕得要命。刚才那个印度贵族年轻人说的是不是真话?这一切,院子啊,石榴树啊,火盆啊,鹧鸪啊,来寻欢作乐的人啊,是不是只是一场梦?也许他自己就正在杉树底下做梦呢?

他把头转向院子外面,好像在寻求支持。他看到了他的那位披盔挂甲的鹰头旅伴正一动不动地站在那棵雄性绿柏树下边,他感到心安了。这是第一次、这个鹰头人使他感到安全;他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屋子里的老头终于气喘吁吁地出来了。接班的是那个缠着绿头巾的壮汉。又过了不知多少时候轮到了另一个戴金脚镯的年轻人,最后是那个手持琥珀念珠的老头。现在院子里只剩下马利亚的儿子一个人了。

太阳快要落下去了。天空上飘着两块云朵。云朵停住了,装满金子。一层薄霜落到树上、土地上和人的脸上。

拿着琥珀念珠的老人走出来了。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擦了擦眼睛上的眼泪,又抹了抹鼻子和嘴,就耷拉着肩膀、拖着两只脚,向院子外面走去。

马利亚的儿子站起身来,看了一眼院门外的雄性绿柏树。他的旅伴抬起脚,正准备跟在他后面。他想对她说句什么,请她在门外等一会儿;他想对她说他要独自进屋去,他是不会逃跑的。但是他知道这些话即使说了也是白费,于是他就把要说的都咽了下去。他紧了紧腰带,抬头向天空望了一眼。他踌躇了一会儿,但那嘶哑的喉咙却在屋子里喊:“还有没有人啦?进来吧。”那是抹大拉在说话,他鼓足全部勇气,走向前去。门开着一条缝,他走进去,浑身颤抖着。

抹大拉仰面躺着,赤身裸体,满身汗水。她的乌黑的头发披散在枕头上。双臂交叠放在脑袋下面。她的脸望着墙壁,正在打呵欠。从早上就在这张床上同男人们角斗,她已经筋疲力尽了。头发、指甲、每一寸皮肤都染上了不同民族的气味;胳臂、脖子和胸脯上到处是咬伤。

马利亚的儿子垂下了眼皮。他走到屋子当中就停住脚,没有力气能往前挪动了。抹大拉一动不动地等着,眼睛仍旧凝视着墙壁,可是她听不到男人的唧哝,没有人在解衣服,甚至连喘气的声音也没有。她害怕了,突然把身体转过来,想看看是怎么一回事。她发出一声惊叫,忙不迭抓住被单,裹在身上。

“是你!是你!”她喊道,又赶快用手捂住嘴唇和眼睛。

“马利亚,”他说,“请原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