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2/4页)

但是两位客人的心都在遥远的地方,耶罗波安说的话他们都没听见。蛇这时都已爬进井里,但它们的嘶叫声仍阵阵传进屋子。它们正在吹奏笛子,吹奏得如醉如痴。

“它们在举行婚礼呢,”驼背僧嘻嘻笑着说,“上帝刮着狂风,这些可恶的蛇却一点也不害怕,反而入了洞房。”

他看着老人,挤了一下眼睛,但是拉比却已经把面包浸在奶里,开始大嚼起来。他想增加体力,把面包、橄榄和奶化作智力,以便同马利亚的儿子对话。驼背僧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觉得跟他们呆在一起一点意思也没有,就转身退出屋子。

老头同年轻人面对面盘膝坐着吃晚餐,谁也不再说话。屋里光线非常昏暗,凳子、院长的高座以及记载先知但以理事迹的经卷仍然摊在上面的读经台上,在黑暗中显出朦胧的轮廓。空气里还残留着烟香。外面狂风却逐渐平息了。

“风停了,”拉比隔了一会儿说,“上帝来了,又走了。”

年轻人没说什么。它们走了。走了,他正在想;那些蛇已经从我身体里面逃走了。或许这正是上帝的意愿,或许正是为这个他才把我引到沙漠里,治愈我的病。他吹起大风,蛇听见了就从我心里爬出去,逃走了。荣耀归于上帝!

拉比吃完饭,先举起两臂做了个感谢天主的姿势,然后转过头对年轻人说:“耶稣,你的思想跑到什么地方去了?我是拿撒勒的拉比,你听见我对你说话吗?”

“我听着呢,西缅伯父。”年轻人悚然一惊,不再精神恍惚。

“时间已经到了,我的孩子。你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准备好做什么?”耶稣浑身颤抖着说。

“你知道得很清楚,为什么要问我?准备好站起来宣讲啊?”

“对谁宣讲?”

“对人类。”

“讲什么?”

“不要为讲什么操心。你只要张开口;上帝要的只是你张口,你不爱人类么?”

“我不知道。我看见人群,我为他们难过,此外再没有什么别的了。”

“这就够了,孩子,这就够了。站起来跟他们讲话吧。你自己也许会更增加多少倍愁苦,但是他们的苦恼就会减轻了。也许上帝就为这个才把你派到世界上来,以后我们就知道了。”

“也许上帝为这才叫我来到世界上?”年轻人反问道。“你怎么知道,长老?”他的灵魂好像已经脱离了躯壳,正飘忽不定地等待着拉比的回答。

“我不知道。没有人跟我说过,但我觉得这是可能的。我见到过征兆。你还是个小孩的时候,有一次我看到你用粘土捏了一只小鸟。你捏好了,放在手心里抚摸它,跟它说话,我觉得那只小鸟仿佛长出翅膀,从你手里飞起来。很可能这只用泥捏成的小鸟就是人的灵魂,我的孩子——你手里就把握着人的灵魂。”

年轻人站起来,小心翼翼地打开屋门,把头探出去听了一会儿。蛇这时终于不再发出任何声音了。他觉得很高兴,回过头来对老拉比说:“给我你的祝福吧,长老。不要对我再说什么了。你说的话已经够了,再说什么我也听不进去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我累了,西缅大伯。我想去睡觉了。有时候上帝会在夜里来,给你解释白天发生过的事……晚安,西缅大伯。”

负责接待客人的驼背僧正在门外等他。

“咱们走吧,”他说,“我带你去你过夜的地方。你叫什么名字,小伙子?”

“木匠的儿子。”

“我叫耶罗波安。人们也叫我半疯,叫我驼背。叫我什么都成。反正我是干苦活的,干完活就咀嚼上帝给我的干壳子。”

“什么干壳子?”

驼背笑起来。“这你还不懂,傻瓜?干壳子就是我的灵魂!我嚼完了——晚安,做个美梦——于是卡隆(1)来了,这回又轮到他咀嚼我了。”

他在一扇低矮的小门前站住,把门打开。

“进去吧,”他说,“你的席子就在屋子后面左边那个角落里。”

他呵呵大笑地把年轻人往屋里一推。“睡个好觉,小伙子,再做个好梦。

别害怕,你会梦见漂亮女人的,她们就在咱们修道院上空里飘着呢!”

驼背笑得直不起腰来,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马利亚的儿子站着没有挪动脚步;一片漆黑……最初他什么也分辨不出,但逐渐,刷成白色的墙壁隐约显露出来;壁龛里摆着一只水罐闪着幽暗的光辉;一个角落里,两只炯亮的眼睛正紧紧盯在他身上。

他伸出两臂,摸索着向前迈了两步。一卷没有打开的草席绊了他一下,他又站住脚。黑暗中的目光随着他的身躯移动。

“晚安,朋友。”马利亚的儿子招呼室内的同伴说,但没有人回答他。

身体蜷缩成一团,下巴埋在双膝中间,犹大正靠着墙壁注视着他,粗重的喘息声在小屋里回响着。过来……过来……走过来……他不出声地叨念着,搁在胸前的一只手里紧紧握着一把短刀。过来……过来……走过来……他不停地叨念,看着马利亚的儿子一步步走近。走过来……再走近一点……他像念咒语似的口中喃喃着。

他的思想回到了自己的出生地,遥远的以都买沙漠地的一个小村庄以略。他记得他那通晓魔法的叔父正是这样诱杀豺狗、兔子或是鹧鸪的。他的叔父总是趴在地上,两只火热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准猎物,口中发出既是乞求、又是命令的嘘嘘声:过来……过来……走过来……于是那只飞鸟或者走兽立刻就昏眩了,开始垂着头、喘着气,一步步对着那张嘘嘘召唤的嘴爬过来。

犹大嘴中发出嘘嘘的哨音,开始时轻柔、温和,但一下子变得高亢、激越、充满了威胁意味。马利亚的儿子本来已经躺下预备睡觉,吓得一翻身坐起来。是什么人在我身旁?谁在嘘嘘地吹哨子?他闻见空气里有一股从愤怒的野兽身上发出的气味;他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犹大兄弟,是你吗?”他平和地问。

“把人钉上十字架的刽子手!”黑暗中的那个人咆哮着说,怒气冲冲地用脚跺着地面。

“犹大兄弟,”年轻人又叫了对方一声,“把别人钉上十字架的人比自己被钉上十字架受的痛苦更大。”

红胡子腾身跳出来,把身体一扭,面对面地蹲在马利亚的儿子前边。

“我已经向奋锐党的弟兄们宣了誓,也向那个被处死的殉道者的母亲宣了誓,一定要把你处死。欢迎你,做十字架的木匠。我吹了几声口哨你就走来了。”

他跳起来,闩上门,然后回到自己的角落,蜷身倚在墙角,脸对着马利亚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