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 21.CRUEL[1](第2/4页)

想到弟弟那副克制自己的模样,我甚至有一种怜悯的感觉。

“不过,我觉得日本这个地方不值得你如此压抑着自己留下来,日本的教育也不一定对你有好处吧。如果你想去的话,也可以去试试。”我说。

“嗯。所以才想再见他一次。他太了解别人的心情,晚上睡觉时都会进到梦乡里来,开始的时候就是这样关系密切起来的,所以我非常犹豫,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弟弟说,“所以,我想见见他。”

四个人的会面意外简单地做到了。

“好吧。就这么说定了,跑到远一些的地方去玩吧,反正开着车去。”

宽面条说得非常实在。不用说,她已经知道事情的原委了。

我觉得她只是不愿意退缩。

在一个十分酷热的下午,我们决定由宽面条开车去镰仓。

四个人约好在东京车站汇合。那只能是一个送别的聚会,然而弟弟却提出要外出。

和弟弟一起去汇合地点的时候,我心里怎么也平静不下来,总有着一种预感,似乎会有什么开心的事情在等着我们。夏天漫长而酷热的一天将要开始的时候,我们不可能想象到结束。阳光太炽烈了,绿色太浓郁了,使人不可能产生那样的心情。

站在银铃下的梅斯玛比上次见面时显得快乐了些,与宽面条只是相互打了一声招呼,“嘿”,“好久不见”,两人便交谈起来,好像芥蒂已经消失。

大家都如此了解自己,因此大家都非常明白,这次决定性的聚会就是分手,今后将分道扬镳。

可见,今天这一天会是一场梦,是一首浮在空中的诗。

出发以后,一路上大家又说又笑,我望着车窗外的蓝天,心里这么想着。

因为不是节假日,路上没有堵塞,交通很畅通,道路在大白天显得白晃晃的,我们在路上飞驶着。

我断断续续地回想起塞班岛上这样飞车疾驶的日子和这半年里遇见的人,以及发生的事情。

那些回忆的片断不像丧失记忆时的空间那样虚无,却像诗、像优美的短句一样,闪动着光芒在日本的青山绿水和夏日的海边舞动着。

“上次对不起你了。”梅斯玛说,“很冒昧地说了许多失礼的话。”

“我受到刺激还发了一次高烧呢,只能怪你那些话。”我笑了。

“真的?”

“真的。”

“对不起啊。”

“但是,这次发高烧很快乐,因为长大以后难得发一次厉害的高烧。”

“我是着急了,希望能让你尽快地了解我。那天如果弄僵的话,三个人就全都闹翻了,所以我一急就失态了。”他很诚恳地说。

“敏感的话题就是容易说过头。”宽面条若无其事地说。

她开车开得很棒,有着在国外获取驾照的人那种特有的大胆,对驾驶已经得心应手。

“梅斯玛太多虑了吧。不就是许多事情碰巧赶在一起了吗?”宽面条慢条斯理地说,“是碰巧呀。我们不是都没事吗?”

宽面条说这话,是因为看见梅斯玛不停地向我道歉,自责因为讲话过分直露才让我发了高烧。

“宽面条讲得没错,我也是太敏感了。”

“我也是。因为我们是姐弟俩啊。”

这不是安慰,而是谎话。

车上的人都知道这一点。

但是,如果现在这样说出来,就会像点石成金的国王故事那样,以前阴暗的东西全都暴露在这灿烂的阳光里,全都消失在波浪里。

好像讲出来会变得真实。

大家毫无顾忌地交谈着,尽管没有多大的意义,却不时地爆发出一阵哄笑。脑子有问题了。

那是什么?我想。等到我回到神来,我们又是在这里。我和弟弟总是在这样的阳光下相聚。

在有太阳和大海的地方。

这样的时候,我总是面朝大海,感觉上与时间之类的流程脱离了。冷不丁回头一看,弟弟总是厮守在我的身边。

即使离得十分遥远,每次来这样的地方,站在这样热不可当的地方,头脑里便会一片空白,令人心旷神怡,还有海浪声和海滩上的海沙,遥远的大海,天空中飘动着的彩云,仿佛觉得自己也眼看就要融入泛着白光的空气里。在这样的大海边,整整一天眺望这样那样的生物时,总会相互感受到厮守在自己身边的人。

这样的聚会没有下个星期,或再下个星期,有的只是大海和天空,以及强烈的分手的预感。各自的道路如同从云层里泄下来的金黄色阳光的光线一样,令人怀恋地径直分开远去。

每当一阵欢笑后陷入沉默,大家都有这样的感觉。

不知不觉之中黄昏降临,四周弥漫着浓浓的蓝色和金色。

我们沿着海边久久地走着。

幽静的夜色渐渐浓厚起来,迎面走过的人和奔跑着回家的狗变成了模糊的剪影。

梅斯玛说起在加利福尼亚喂养的一条大狗。宽面条说:那条狗很可爱吧。宽面条在与梅斯玛对话时,稍稍有些轻佻的感觉,非常迷人。

弟弟说,他想吃烤的东西。

烤的东西?大家一时都没有明白过来。

嘿,阿朔姐,上次与母亲一起去伊豆时不是吃过吗?就是把肉和贝类放在铁板上“嘶——”地发出声音的那种。

我明白了。就是需要有一块铁板,总之是另一种烧烤?

我一问,弟弟便连连说是。

宽面条马上赞同,说:好吧,晚饭就吃那东西。

橙色和金色的鲜艳条纹与旅馆窗户上反射的光毫不理睬大家挽留它的迫切心情,等它完全消失的时候,大家不约而同地发出叹息。

“我们在国外的时候,常常在海岸边像祈祷一样与一天道别。”宽面条感慨道。

“嗯。”梅斯玛溜达着点头道。

“因此啊,我不感到孤独,心想黑夜还长着呢,玩它一个晚上,玩得累了,倒头就睡,根本来不及感觉什么寂寞。但到了早晨,阳光非常灿烂,就要起床了呀!所以要和一天道别,只有这个时间,算是空隙吧,就好像换口气一样静悄悄的,一切都令人感到痛惜。”

“嗯。”

那家高级铁板烧店设在一家大宾馆里。

梅斯玛提出为答谢今天的聚会,由他来请客。

我们四人的鞋子上还湿漉漉地沾满海沙,没有打理就烧烤起各种食物来,“嘶——”的声音显得很古怪,说一句蛤蜊汁溢出来了,大家便大笑起来,把烧焦的大葱相互推来推去,大家也大笑起来,从旁人看来,我们也许是一群不学好的人。

最后梅斯玛说了一句:“《铁甲威龙3》原来会飞起来的呀!”大家便毫无原由地哄笑起来,宽面条还打翻了酱油。

完全是毫无来由,就是感到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