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奥德赛[11](第3/11页)

“听我告诉你!唉,刚才他把我拉到外面,他简直要哭了。他又是求,又是央告,还在雪里对我跪下,我只好把他拉起来。他像疯子一样说了半天。后来还赌咒,说他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已经辛苦了很多年,现在要让他落空,他可受不了。我问他是什么目的,他老不肯讲。他只说,他怕他们把他分配在这条路的另外半段上干活,使他在两年之内回不了道森,这样,那就会太晚啦。我这一辈子,从来没见过这么伤心的人。等到我答应借给他金子的时候,我又不得不把他从雪里拖起来。我跟他说,这笔钱算是我垫出的一份股金好了。你以为他很愿意吗?完全不对,老兄!他赌咒发誓地说,他要把他找到的东西全归我一个人,让我阔得连做梦也想不到。他说来说去,总是这么一套。平常,一个为别人的垫款而成年累月拼命的人,一旦得到了东西,总是连一半也舍不得付给投资的人的。普林斯,你记住好了,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道理,要是他还待在这一带的话,我们准会听到他的消息的……”

“要是他不待在这一带呢?”

“那就算我好心没有得到好报,白白丢了六十两金子好啦。”

严寒的天气已经跟着漫长的黑夜一块儿来了,太阳也沿着雪地南面的地平线,玩起了捉迷藏的老把戏,可是马尔穆特·基德的那笔垫款仍旧毫无消息。后来,在一月初的一个阴寒的早晨,许多狗拖着几乘沉重的雪橇,到了斯图尔特河下游他那所小木头房前面。那个用獭皮换狗的人果真来了,跟他一块儿来的还有一个人,那种身材,大概上帝现在也记不得是怎样创造的了。人们只要谈到运气、胆量和一铲五百元的金砂,都会想起阿克赛尔·冈德森这个人的;大家如果围着营火,讲到关于勇气、体力和剽悍的故事,那也少不了要谈一谈他的事迹。而且,每逢大家的谈兴低落下去,只要有人提起跟他同甘共苦的那个女人,他们的话也一定会变得又热烈起来。

前面已经讲过,大概上帝在创造阿克赛尔·冈德森的时候,又想起了他们古代的手艺,仿照洪荒时代的人把他塑造出来。他的身材魁伟,足足有七英尺高,穿着一身华丽的服装,显示出一位黄金国王的身份。他的胸脯、脖子和手脚,都跟巨人一样。他那双雪鞋,因为要负担三百磅重的骨头和肌肉,比别人的长一码多。他那张粗线条的脸上,头角峥嵘,下巴肥大,一双淡蓝色的眼睛,从来不知畏缩;一看他这张脸就知道他是个只懂得强梁霸道的家伙。他那结了霜的头发,黄得像熟透了的玉米缨子——

衬托着他那张脸,仿佛日光横扫黑夜,一直披到他的熊皮袄上。他在狗前面从窄路上摇摇摆摆地走过来的样子,隐隐约约地露出一种过惯了海上生活的人的习气。他用狗鞭的把子敲马尔穆特·基德的门的神气,简直像一个到南方打劫的北欧海盗,猛攻城堡的大门。

普林斯露出他那女人一样的胳膊,揉着生面团,不住地瞟着这三位客人——

三个这样的客人同时走进一个人的屋子,这可真是一辈子也碰不到的事。那个怪人——马尔穆特·基德管他叫尤利西斯的那个家伙,仍然吸引着他;不过他最感兴趣的,却是阿克赛尔·冈德森同他的老婆。她赶了一天的路,已经觉得很辛苦了,自从她丈夫获得了寒带的金矿矿苗,发财之后,她的身体就在舒服的木房里变得软弱了,她觉得很累。她就像一抹娇弱的鲜花靠着墙似的,偎在她丈夫的宽阔的胸脯上,懒洋洋地回答着马尔穆特·基德的好意的取笑;她那深深的黑眼睛,偶尔对普林斯瞟上一眼,就使普林斯很不自然地激动起来。因为普林斯是个男人,身体很健康;一连好几个月难得见到女人。还有,她的年纪比他大,又是个印第安女人。可是她跟他见到过的那些土著的老婆都不一样:她出过远门——

他从他们的谈话里知道她到过许多国家,还到过他的故乡英国;白种女人懂得的事情,她几乎全懂得,此外她还懂得许多女人不该知道的事情。她能够用鱼干当作一餐饭,在雪地里搭一张床;可是她故意逗弄他们,详细地描述着精致的筵席,让他们听到几乎已经忘记了的各种菜名,肚子里怪不自在。她懂得麋鹿、熊同小蓝狐,以及北方海洋里那些两栖动物的习惯;她对森林里同江河上的事,件件精通,无论人、鸟或者野兽在脆弱的雪面上留下什么痕迹,她都能一目了然。普林斯还注意到她在看着他们的宿营规则的时候,露出赞赏的眼光。这些规则是那个闲不住的贝特斯一时冲动订出来的,写得语气幽默,文字简洁。普林斯总是在女人来之前,把它翻过来,对着墙;可是谁又能猜到这个土著女人会……算啦,反正现在已经来不及啦。

总之,阿克赛尔·冈德森的老婆就是这么一个人。她的声名,跟她的丈夫一样,也传遍了整个北方。吃饭的时候,马尔穆特·基德仗着老朋友的资格,毫无顾忌地逗着她玩,普林斯也摆脱了初见面怕难为情的拘束,跟着取笑。她虽然寡不敌众,嘴里可一点儿也不饶人。至于她的丈夫,他因为口才不灵,不敢插嘴,只好给她喝彩助阵。他觉得能有这样的妻子,非常得意。从他的每一个眼色、每一个举动里,都可以看出她在他的生活里占着很重要的地位。那个用獭皮换狗的人只顾不声不响地吃饭,在这场热闹的会战里,他被大家忘记了。还没等到别人吃完,他已经老早退席,走到外面跟狗待在一块儿了。不过,他一走,他的伙伴们也立刻戴上手套,穿上皮外衣,跟着到了门外。

当时,因为好多天没有下雪,雪橇沿着冻得很坚硬的育空路上滑去,就跟在光滑的冰上一样省力。尤利西斯驾着第一乘雪橇,普林斯同阿克赛尔·冈德森的老婆驾着第二乘,马尔穆特·基德跟那位黄发巨人就驾着最后一乘。

“这仅仅是一种预感罢了,基德,”冈德森说,“不过我倒认为这件事很可靠。他从来没到过那儿,可是他讲得头头是道,还给我看了一张地图;几年以前,我在库特奈[21]一带就听人谈到过这张图。我本来想邀你一块儿去,不过他是个怪人,他说得很干脆,只要有别人插进来,他就马上散伙。可是,等我回来之后,我会让你头一个知道,我会把邻近的矿给你,另外还把筹建城市的地基分一半给你。”

“不!不!”他叫了起来,因为基德要打断他的话,“这是我的事,在事情没办成功之前,也需要有个人商量。假使这件事靠得住,嘿,老伙计,那可是第二个克利普尔河[22]啊,你听见了没有?第二个克利普尔河!你知道,那是石英金矿,可不是矿砂呀;如果我们干得对头,我们能把整个矿都弄到手——那要值几百万几千万啦。这地方,从前我听人说过,你当然也听人说过。我们要造一座城市——雇几千工人——开一条水道——轮船航线——大规模的运输生意——开往上游的小火轮——也许,我们还要勘测一条铁路——一些锯木厂——发电站——而且,我们还要有自己的银行——商业公司——辛迪卡——嘿!在我回来之前,你可别跟人说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