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第4/9页)

“你挺会用瓶子的。猎枪使得好吗?”其中一个上年纪的男人侧身溜到他跟前说。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似乎年轻人已经显过身手,结果不能令人满意,如今轮到上岁数的人们来试试招数了。他们的手法当然是不同的。他们不用那指名道姓的不堪入耳的脏话来一场唇枪舌剑,也不用挥刀舞棒,不用嘴里喷着热气,揪住对方脖子上的肌肉。他们可能将在另一块场地上来测试他,与他较量,挫败他。

“是我们那儿的最佳射手。”奶娃撒了个谎。

“是这么回事?”

“是啊,就是这么回事。”

“我们有人过一会儿要去打猎,愿意一块去吗?”

“那个操娘的没牙佬也去吗?”

“扫罗?不。”

“怕我会把他剩下的牙全打掉吧。”

那人纵声大笑,“县司法官已经打掉了——用枪托。”

“是吗?好啊。”

“那么,你来吗?”

“我一定来。给我弄支枪就成了。”

他又大笑着说:“我叫奥玛尔。”

“我叫麦肯·戴德。”

奥玛尔惊愕地眨了眨眼睛,不过没加评论。他只是告诉奶娃,太阳一落就到沿路上行大约两英里处的“金·沃尔卡”加油站去。“一直走过去就到,没有第二条路,你不会找不到的。”

“我能找到。”奶娃站起身来走向他的汽车。他摸索着找了一会儿汽车钥匙,打开车门,侧身坐了进去。他摇下了四扇车窗,在后座上找到一条毛巾。他用上衣作枕头,用毛巾作绷带包扎脸上的伤口,伸展开四肢,躺下休息了。他的脚伸出了敞开的车门。操他们的。这些在世界上漫游的算些什么人,竟然要干掉他?当他还在母腹中时,他父亲就想杀死他。可是他生了出来,活了下来。他还熬过了过去的一年。这一年中,他躲避着那每月都要来杀他一次的女人。他也曾像现在这样躺着,把一只胳膊遮在眼睛上,大敞四开地等候着她手中握着的无论什么武器。他也照样挺过来了。有些蝙蝠曾经把他从一个山洞中赶出来——他也已经受过了。而且他从来都没用过武器。今天,他走进一个杂货店询问一下有没有人能够修修他的车,结果,一个黑鬼竟掏出刀子来捅他。然而他还是没有死。这些黑种的尼安德特人现在又准备做些什么呢?操他们的。我叫麦肯;我已经死了。(如前,因为他姓“戴德”(死)。)他已经想到,这块地方,这个沙理玛,就要成为他的家了。他的老家。他的家人来自这里,他的祖父和祖母来自这里。一路上,南方的乡亲对他殷勤好客,帮助极大。在丹维尔,他们把他当作英雄,当作崇拜的偶像。在他自己的家乡,他的名字拼出来令人畏惧,遭人忌妒,让人敬而远之。可是在这里,在他的“老家”,人们不了解他,不喜欢他,还他妈的几乎杀了他。这些人可真是世界上最卑鄙的该绞的黑鬼。

他睡了,不受任何人、任何事的干扰,睡得安安稳稳。他只是做了一个梦,梦中他觉得他看见了吉他俯身瞅着他。醒来之后,他在所罗门先生那儿买了两瓶菠萝汁和一筒饼干。他坐在门前吃着,周围是那几只母鸡。男人们都走了,太阳正在西下,只有孩子们留在那儿看着他吃。他把最后一口菠萝汁灌进喉咙后,一个孩子走上前来问他:“把罐头盒给我们好吗,先生?”他伸出手去,他们抓上罐头盒就跑,用它做游戏去了。

他出发到“金·沃尔卡”加油站去。尽管他这辈子还没摆弄过火器,但即使他能找到办法逃避这次狩猎,他也不会采取的。他已经不再回避问题,不再躲躲闪闪、羞羞答答地绕开困难走路了。以前他都是和吉他一起去冒险,这次他可要匹马单枪地干上一场了。他不仅让哈格尔捅过;还让梦魇中的巫婆抓住过,亲吻过。对于一个大难不死的人来说,其余的一切无非是玩笑而已。

金·沃尔卡实在是名不副实。(原文为King Walker,此姓名亦可理解为“沃尔卡王”或“大个子沃尔卡”)他是个秃顶的小个子,嘴里嚼着烟草,左腮胀鼓鼓的。若干年前,他曾经是一个黑人棒球队中的著名投手,店铺满墙上都贴着、钉着记载当年光荣历史的照片和奖状,那伙黑人告诉过奶娃,在五英里之内没有修车站或值班机械师,他们一点没骗他。“金·沃尔卡”加油站显然好久以前已经破败了。油泵是干干的,那地方连一听汽油也没有。如今这铺面像是用作男人俱乐部之类的场地,而沃尔卡则在后室居住。沃尔卡本人并不去打猎。除他之外,那里已有两个人,一个便是奥玛尔,另一个人白天也坐在所罗门先生店前的门廊处,他自我介绍叫路德·所罗门,不过和店老板并不沾亲带故。他们在等其余的两人,在奶娃之后不久那两人也就到了,还开来了一辆旧的“切维”牌汽车。奥玛尔介绍他们俩说,一个叫加尔文·布莱克斯通,另一个叫“小男孩”。

加尔文看来是这伙人当中最好相处的。介绍完毕,他就吩咐金·沃尔卡去“给这城里孩子弄双鞋来穿”。金把嘴里的烟草吐出来,在四周翻箱倒柜,总算找来一双厚底粗面皮鞋,上面还沾着一层泥。他们一边从头到脚把奶娃装备起来,一边为他的内衣笑个不停,还揣摩着他的西装背心——“小男孩”想把他那双摔跤运动员的粗胳膊伸进奶娃的上衣里——纳闷奶娃的一双脚出了什么毛病。由于两天来他一直穿着湿鞋湿袜子,他的脚趾上还在往下掉皮。金·沃尔卡让他在脚上洒了些“阿姆及哈默”牌苏打水,然后再穿上他们拿给他的一双粗袜子。等到奶娃穿好一身二次世界大战时的军用工装,戴好一顶编织的线帽子后,他们就打开了几瓶“福尔斯塔夫”牌啤酒,同时开始谈论起枪支。到了这场合,大家边喝边谈,那种卑琐劲头大大减少了。金·沃尔卡递给奶娃一支“温彻斯特”牌的零点二二口径的猎枪。

“用过这种零点二二英寸的枪吗?”

“没怎么用过。”奶娃说。

五个人挤进“切维”车,驶进了日暮之中。奶娃测算着,在十五分钟左右,他们就开上了高地。汽车在狭窄的道路上颠簸着,几个人又聊起了天。他们谈到各种各样的诡计、狩猎、杀戮、失误。不久,太阳落下,月亮升起,银光洒满大地。气温降低,奶娃暗自庆幸头上戴了那顶编织的帽子。汽车继续行驶,拐了几个急转弯。奶娃从后视镜里瞥见了另一辆汽车的头灯,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不知他们会不会遇到别人。天空这时已露出点点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