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3/5页)

通过伯顿太太的话,克里福德对自己的村子有了新的认识。这地方一直让他感到害怕,可不管怎么着还算平安无事。那现在又如何呢?

“这儿的人里有不少社会主义者和布尔什维克分子吗?”他问。

“哦!”伯顿太太说。“有几个大嗓门儿嚷嚷的人。但都是背了一屁股债的女人。男人们才不理会那个呢。我就不信谁会把特瓦萧的男人变成红色分子,他们都是本分人儿,不会当那个的。可是年轻人有时会胡说倒是真的。但他们也是有口无心。他们只是想多挣俩小钱儿去俱乐部花,或者去谢菲尔德找刺激,他们关心的也就这些东西。他们没钱的时候,就去听红色分子的宣传鼓动【9】,但没谁真信那些话。”

“就是说你觉得没什么危险?”

“哦,没有的事儿!只要矿上生意好,就没事。可情况要是老这么不好,年轻人就要出事。你就信我的话吧,他们可是一群自私自利,宠坏了的家伙。不过我不信他们敢怎么着。他们对什么都不那么认真,就知道骑着摩托耍威风,上谢菲尔德的舞厅跳舞。谁也没法子让他们认真起来。认真点的人会穿上晚礼服上舞厅在姑娘们面前显摆,跳新式舞什么的。我相信,不定什么时候,公共汽车上会挤满了穿晚礼服的年轻人,都是矿工的孩子,去舞厅,更不用说那些开着摩托车带着姑娘的人了。这些人根本不严肃地合计点什么,满脑子都是顿卡斯特和艾普森的赛马会【10】,因为他们每场赛马都下赌。还有足球儿呢!现在连足球赛也比不得从前了,差远了。他们说踢足球简直是干苦活儿,他们才不踢那个呢,他们更乐意星期六下午骑着摩托去谢菲尔德或诺丁汉。”

“他们上那儿去干什么呀?”

“哦,闲逛,上米卡多之类的高级馆子吃茶点,去舞厅跳舞,去看电影,或者去‘帝国’【11】,当然是带着女孩子啦。女孩子们和那些小子们一样随便,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可是如果他们没钱怎么办呢?”

“他们好像是有地方弄钱,不清楚。要是没钱,他们就开始胡说八道了。可我就是不信他们会搞什么布尔什维主义,这些小子脑子里只想着花钱享受,女孩子们也一样,只不过想的是衣裳,除了这个什么也不当回事。他们根本不想当社会主义者,因为他们没那么严肃,从来不拿任何事当真,永远也不会的。”

康妮觉得,听上去这些低层阶级的人和别的阶级的人简直没两样。特瓦萧和伦敦的五月市场或者肯辛顿这样时髦高尚的地方何其相似乃尔。眼下只有一个阶级了,那就是拜金阶级,男女都拜金,人们之间唯一的区别就是钱的多少和欲望的强弱。

受了伯顿太太的影响,克里福德开始对矿井发生了新的兴趣。他开始感到自己属于这里了。他有了新的自我主张。归根结底,他是特瓦萧真正的主子,矿井就是他。他有了一种新的权力感,而在这之前他却因为惧怕而逃避这权力。

特瓦萧煤井里的煤越采越少了。这里只有两处采煤场,一处是特瓦萧本身,还有一处叫新伦敦。特瓦萧曾经是有名的富矿,赚了大钱。可它的黄金时代过去了。新伦敦从来就不那么景气,一般情况下业绩平平。现在整个情况都不好,像新伦敦这样的采煤场就得关门了。

“不少特瓦萧的男人离开这里去了斯戴克斯门和威特奥沃,”伯顿太太说。“你还没看见过战后在斯戴克斯门开张的新煤场吧,克里福德男爵?哦,你哪天得抽时间去看看,崭新崭新的,井台上建起了大化工厂呢,看上去都不像采煤场了。他们说靠化工副产品赚的钱比靠卖煤赚的钱还多呢,我忘了是什么化工产品了。给工人们住的新房子简直像宫殿一样!好多特瓦萧的人在那儿发了,比咱们这儿的人混得强多了。他们说特瓦萧完了,也就几年的事了,早晚得关门。新伦敦矿肯定得先关。哎呀,要是特瓦萧的矿井都关了门那可惨了。闹起罢工来情况是惨透了,不过你听我的,要是彻底关了张,那就是世界的末日了。我还是姑娘时,这儿可是全国最好的矿啊,谁能上这儿干活儿都觉得有福。特瓦萧是赚过钱的呀。可这会子人们却说它是一条往下沉的船,得赶紧逃走。这都是什么事儿啊!当然还是有不少人慎重,能不走就不走。他们不喜欢这些玩新花样儿的煤矿,那么深的井,全让机器干活儿。有些人怕那些铁人,他们管机器叫铁人。让机器挖煤,可以前那一直是人干的活儿呀。他们还说那纯粹是浪费。浪费就浪费吧,工资却减了,减大发儿了。这么说,很快地面儿上人就没用了,全是机器了。他们说,当初人们废了旧织袜机时就这么说过,我还记得一点儿呢。可我就觉得,机器越多,人也越多,看上去就是这样啊!可人们又说啊,特瓦萧的煤里弄不出斯戴克斯煤里的化学东西,这可真是有意思,两个矿隔着还不到三英里呢。反正他们说是这么回事儿。大伙儿都说,不能发明点什么让大家日子好起来,不能把女孩子招进矿里做工,这挺丢人现眼的。姑娘们天天上谢菲尔德去闲逛!哎呀,特瓦萧要是能重新抖起来,那可就成了人人夸的美事儿了。可现在人人都在说它完了,是条沉船,还说大家要像老鼠一样逃走呢。人们的闲话多了去了。大战的时候,矿上兴旺过一阵子,乔弗里男爵不知怎么把财产托管了,那样他的钱就一辈子保险了。大家都这么说呢!可人们说现在,连矿主和业主都挣不到什么钱了。你简直无法相信这个,是不是?不是么,我一直觉得咱们矿能一直永远这么过下去,我还是个姑娘家时,怎么会想到现在会到这步田地!新英格兰矿关张了,科尔威克伍德矿也关了。穿过那片矮树林儿,看到科尔威克伍德矿停产了,在森林里荒废着,真是可怕呀,灌木长了老高,都没过出井台了,运煤铁路的铁轨都锈了。看到这个,哎呀,就跟看见鬼一样!就是死呀,矿井死了呀。要是特瓦萧矿关了门,我们可怎么办呀,我都不忍心想这个。除了罢工的时候,矿上一直都忙,就是罢工,换风的轮子也没停过,只有往井上运拉煤的马车时,轮子才停转呢。我觉得这是个说不清道不明的世界,过了今年没明年,真的。”

伯顿太太的一席话的确激起了克里福德新的斗争精神。他的收入,正如她所说的,是铁定的,因为是来自他父亲的信托财产,尽管那笔钱数目不很大。矿井并不让他烦心,他想抓住的是另一个世界,是文学和名望的世界,是大众的世界,而不是劳动者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