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第4/5页)

我在一座挺老的村舍里寄宿,地点在恩金住宅区,挺不错的。房主是高地公园的火车司机,长着一脸胡子,是个虔诚的教徒。他的女人像只小鸟,喜欢所有高雅的东西,所以我也算是高雅了。她讲标准英语,一口一个‘请允许’!可他们的儿子在这次大战中战死了,他们从此一蹶不振。他们有个女儿,个子挺高,但脑子不灵,她正在接受培训,准备当小学老师,我正好帮她做功课。瞧,我们像一家人似的。这可是一家正经人,待我极好。我想我比你还受宠呢。

我挺喜欢农活儿。农活儿不那么给人精神上的享受,但我并不求什么也就罢了。我习惯跟马打交道,母牛这东西是很女性的,让我感到安慰。我坐在她身边头挨着她挤奶时,我感到宽慰。这里有六头海福特牛呢。刚刚收过燕麦,我挺喜欢割麦,尽管手又酸又疼,天还不作美,老下雨。我对这里的人不怎么在意,但同他们还处得来。对大多数事情还是眼不见为净。

这里的煤矿情况很不好——像特瓦萧一样,这儿是个矿区,只是景象稍好一些。我有时候在威灵顿酒馆里坐坐,跟人们聊聊。他们怨声载道,但又不想改变什么。人们都说,诺丁汉和达比郡的煤矿工人心长对了地方,可他们别的器官肯定是没长对地方【3】,因为这个世界不需要他们。我喜欢他们,可他们并不让我乐观,因为他们不再是原先的斗鸡了。他们大谈什么国有化,把开采权国有化,把整个行业都国有化。可总不能只把煤矿国有化,而其他产业依然故我。他们还谈论要找到煤炭的新用途,就像克里福德男爵试图做的那样。或许这在一些地方行得通,但我觉得不可能普遍成功。无论你生产什么,都得卖掉才行。这些人都很冷漠,他们感到这该死的一切都无可救药了,我也是这么看的。还有就是,他们觉得自己也会随之完蛋。有些年轻人大谈建立一个苏维埃,可人们对此不那么有信心。他们对什么也不抱什么信心,只觉得整个世界是一团糟,千疮百孔。即使是在一个苏维埃统治下,你也得把煤卖掉,麻烦就在这里。我们有这么大的工业人口,人人都要吃饭,所以这该死的把戏还得接着演下去。现如今女人们比男人更喋喋不休,她们显得比男人还雄赳赳的。男人们软弱无能,他们觉得反正是没戏了,干脆就摆出一副无可救药的样子来。总之,除了说东道西,谁也没有高招儿。年轻人要发疯了,因为他们没钱花。他们整个的生活就是花钱,可现在竟一文不名了。那就是我们的文明和教育:让大众完全依靠花钱生活,把钱花光拉倒。现在矿井上一周开两天或两天半的工,看样子一直到冬天也不会有什么好转。这就意味着一个男人靠25—30先令的薪水养活一家人。这样以来最受不了的是女人。而她们现今又是最疯狂花钱的人。

如果你能跟他们讲生活和花钱不是一回事,那是讲不通的。如果他们受的教育是生活而不是挣钱和花钱,他们就能靠25先令过得很开心。如果像我说的那样,男人都穿上大红的裤子,他们就不会太想金钱了:如果他们能跳舞、跳跃、蹦跶、引吭高歌、高视阔步、潇洒漂亮,他们只要有点钱就够了。他们应该让女人快活,同时能享受到女人给他们带来的快活。他们应该学会赤身裸体着照样漂亮洒脱,动作也漂亮洒脱,能聚众合唱,能跳集体舞,会雕刻自己的凳子,会绣自己的标志。那样的话他们就不需要金钱了。而且那是解决工业问题的唯一途径:训练人们在美中生活,而没有花钱的需要。可谁也做不到这个。这些人现在都是一根筋,大众根本不必试图思考点什么,因为他们不能。他们应该生机勃勃,崇敬潘神【4】。那永远是大众的唯一神灵。少数人如果愿意可以有更高的崇拜偶像,但还是让大众永远别信教吧。

可这些矿工们可不是异教徒,远非异教徒。他们是一群沮丧的人,一群死气沉沉的人:对他们的女人来说他们死了,在生命的意义上说他们是死了的。年轻的男子骑着摩托带着女孩子兜风,一有机会就去跳爵士舞。可他们其实是死气缠身的人。需要钱,钱这东西一有就毒害你,可没有又让你挨饿。

我相信你对这些是厌恶的。但我不想唠叨自己的事,而且我没什么事。我也不愿意过多想你,因为那样只能让我们两个都心烦意乱。但是,说真的,我现在活着是为了你和我将来能有一天生活在一起。我实在是怕呀,我能感到魔鬼就在空中什么地方,会把我们抓走。或者说不是魔鬼,而是金钱,我觉得说到底大众的意志就是要钱,要钱,而仇视生命。反正我能感到空中有苍白的巨手在摸索着,妄图卡住那些试图超越金钱的人的脖子,将他们的生命挤出来。糟糕的日子就要来了。小伙子们,糟糕的日子就要来了!【5】如果这世道照旧,对这些工业大众来说,未来就什么也没有,只有死和毁灭了。有时我感到我的内脏都化成水了,你就在那里,就要生下我的孩子。别担心,过去的倒霉日子都没能把花朵毁灭,甚至不能毁灭女人的爱。因此它们也不能阻止我对你的欲望,不能扑灭你我之间的那点光亮。明年我们就能在一起了。尽管我心有余悸,我还是相信我们会团圆。一个男人应该为最好的结局而努力,并且要相信自己有某种超常的力量。你不能给自己的未来打保票,只能对自己的优点报以信心,并且相信自己有超越自我的能力。这么说,我相信我们之间燃烧的那团小小的火苗,对我来说,那是世界上硕果仅存的东西了。我没有朋友,没有莫逆,只有你了。现在那团火苗是我生命中我唯一关心的东西了。还有孩子,但那是次要的事。你和我之间的火舌才是降到我头上的圣灵【6】。旧的降灵不像那么回事,让我觉得我和上帝都有点盛气凌人。而你我之间那小小的火舌,那才是真的!我要坚守着它,永远坚守,什么克里福德,什么巴莎,什么煤矿公司、政府和财欲横流的大众,都不理睬他们。

这才是我不愿意想你的真实原因,一想你我就感到受折磨,对你也没好处。我不想让你远离我,可如果我为此烦恼,就得受煎熬。忍吧,总得忍下去才是。这是我一生中的第40个冬天。以前的那些冬天就那么无可奈何地过去了,可这个冬天,我将守着我那团小小的圣灵之火,从中得到点安宁,我决不会让别人把它吹灭。如果说你在苏格兰,我在英格兰中部,我无法用双臂搂着你,无法用双腿缠绕着你,我总算有你点什么。我的灵魂与你轻柔地在那团小小的圣灵之火上扑闪,如同我们在心安理得地欢爱。我们欢爱,把火焰交成生命。甚至鲜花也是靠欢爱才获得生命,在太阳与大地交流后绽放。可这东西又是那么娇贵,需要隐忍和长久的等待才能获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