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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理翻完了手中的文件,用圆珠笔轻轻敲一敲水杯,要大家注意,请安静,他说,我本不想打断你们兴致勃勃的辩论,虽然你们的辩论可能让我分神,但我感到我从中学到了不少东西,这是因为,根据经验我们应当知道,没有什么比激烈的辩论更能释放积累起来的紧张情绪了,尤其是在当前的特殊情况下,我们懂得必须做点什么却又不清楚要做什么的时候。说到这里他停下来,装作看看笔记本的样子,接着说,那么,你们现在已经平静下来,放松下来,情绪不再很激动,我们总算可以通过国防部长先生的建议了,这里指的是宣布进入不定期的戒严状态,从公布的时刻开始立即生效。全场一片表示赞同的低语声,只有个别声调不同,虽然国防部长用目光飞快地对会场做了全景扫描,试图发现任何表示异议或情绪低落者,但最终未能确定声音是从哪里发出来的。总理继续说,不幸的是,经验也告诉我们,即使最完美无缺,最成熟的主意也可能在付诸实施的时候遭遇失败,或许由于在最后一刻犹豫不决,或许由于希望得到的与实际得到的不符,或许由于在关键时刻对局势失去控制,或许由于这里无须逐个详细罗列或没有时间多加分析的千万个其他原因,总之,鉴于这一切可能,必须准备好替代或补充前一个主意的预案,以防出现意外,比如在当前情况下,防止出现权力真空,或者用一个更让人毛骨悚然的说法,防止出现街头权力,这二者都会导致灾难性后果。部长们已经习惯于总理口若悬河花言巧语的说话方式,进三步退两步,或者用更加通俗的说法,既让你走又让你停,现在,他们正耐心地等待总理的最后一句话,或者结束语,这句话往往能解释前面所说的一切。但这一次总理打破了惯例。他湿润了一下嘴唇,从上衣里面的口袋掏出白色手绢,擦了擦嘴,似乎要看一下笔记本,但在最后一刻又把笔记本推到一边,接着说,如果发现戒严达不到我们预期的结果,就是说,如果不能引导公民走上正常的民主轨道,不能慎重而又明智地使用选举法,而由于立法者的疏忽大意,选举法可能为那些颠倒黑白的做法敞开大门,这将被合理地归类于滥用法律的行为,本内阁会议从现在起应明白,如果出现上述情况,作为总理,我将实施另一项措施,该措施不仅将在心理层面加强此前采取的措施,我指的显然是宣布戒严,而且我相信,它能够让我国被搅得纷乱不堪的政治天平自行恢复平衡,并一举结束我们身陷的噩梦。总理又停顿片刻,湿润一下嘴唇,再次用手绢擦擦嘴,接着说,人们会问,既然如此,为什么我们不直接实施这项预案,却浪费时间预备戒严呢,何况事前我们就已经知道,戒严会严重影响首都民众生活的方方面面,无论是有罪者还是无辜者都不能幸免,这个问题当然有其合理之处,但也存在着我们不得不考虑的重要因素,一些是属于纯逻辑方面的因素,另一些则不然,是其主要后果,即突然采取这一极端措施导致的后果,我们将其称为创伤性后果并非夸大其词,因此我想我们应当采用逐步升级行动的方法,戒严是其中的第一步。政府首脑又翻翻文件,但这次没有敲水杯。虽然我完全理解你们的好奇心,他接着说,但是,关于这个问题我绝不会提前走漏风声,只能告诉你们,今天上午我受到共和国总统阁下接见,我向阁下陈述了我的意见,得到了他无条件的全力支持。至于其余的,到时候你们会知道。现在,在本次成果丰富的会议结束之前,我恳请各位部长先生,尤其是肩负执行和落实戒严这一复杂行动重任的国防部长和内政部长两位先生,恳请你们尽最大努力,倾尽全部智慧,完成这一紧迫的任务。军队和警察部队,不论是在特定权限范围内活动,还是参与联合行动,都要严格遵守相互尊重的原则,避免因争先恐后而发生冲突,这类冲突只能有损于我们的既定目标,请允许我使用深深扎根于我们的天主教传统,受到我们的先人推崇的说法,你们的爱国使命是把迷途的羊群重新领回羊圈。你们要牢牢记住,尽一切努力,使那些暂时还只是我们对手的人不要变成祖国的敌人。愿上帝与你们同在,引导你们完成神圣的使命,让和谐的阳光重新照亮人们的心灵,让和平把失去的融洽重新带回同胞的共同生活之中。

总理在电视上出现了,他宣布进入戒严状态,因为一些有组织的颠覆集团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止人民在选举中表达意见,导致当前的政治和社会动荡,国家安全遭受威胁。与此同时,陆军部队和武装警察在坦克和其他战车的支援下占领了火车站,在出入首都的各路口设置拦截岗。主要机场位于首都以北约二十五公里处,在陆军控制的特定权限区域之外,因此仍然继续运营,不受黄色警报规定的种种限制,这就是说,载着旅客的飞机可以正常降落和起飞,而当地人的旅行虽然没有被完全禁止,但除了作为个案审查的特殊情况外,均受到坚决劝阻。军事行动的画面,用记者们的话说,像拳击中的直拳以不可阻挡的气势打进了惊慌失措的首都居民的家中。军官正下达命令,上士正高声指挥士兵行动,工兵正架设路障,还有救护车和通讯部队,探照灯把高速公路第一个弯道之前的路面照得如同白昼,全副武装的士兵像潮水一样跳下卡车,占领阵地,其装备既可以打一场速决的硬仗也能打一场持久的消耗战。面对大规模的军事行动,有成员在首都工作或学习的郊区家庭束手无策,只能摇头叹息,嘟嘟囔囔地说,他们都疯了,而其他家庭,那些每天早晨送父亲或者儿子去设在城郊工业区的工厂,晚上等待他们回来的家庭,则互相询问,既不允许出去,也不允许进来,从今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靠什么生活下去呀。也许会给在城市周边地区工作的人发放通行证,一位退伍多年的老翁这样说,他用的还是普法战争或其他古老战争时代老兵们的语言。聪明的老人说得不无道理,果然,就在第二天,各企业协会紧急向政府陈述理由,反映心中的不安,他们说,我们虽然怀着无可置疑的爱国热情,毫无保留地支持政府采取的有力措施,认为这是拯救祖国的行动,旨在打击赤裸裸的颠覆等有害活动,但是,请允许我们怀着最大的敬意,要求各级权力机关紧急向我们的职员和工人发放通行证,如果不紧急采取上述措施,我们从事的工业和商业活动必将遭受不可挽回的严重损失,从而不可避免地对整个国民经济造成破坏。在当天下午发表的联合公报中,国防部长,内政部长和财政部长指出,政府过去和现在都理解和同情雇主们的合理忧虑,但又指出,绝对不能完全按照各企业希望的范围发放通行证,因为,如果政府慷慨地答应雇主们的要求,警戒首都周围新边界的军事部署的牢固性和效力将不可避免地被置于危险境地。但是,为了表示开放和积极的态度,防止出现最糟糕的局面,政府答应可以给那些维持各企业正常运作不可或缺的管理人员和技术人员发放证件,不过,各企业要对其挑选的享受该等优待的人在城内外的一切行为承担全部责任,包括刑事责任在内。如果这一计划获得批准,该类人员在任何情况下都必须于每个工作日的早晨在指定地点集合,然后乘坐由警察押送的大客车到城市的各个出口,再由另外的大客车把他们运到工作的工厂或服务场所,到傍晚时再从原路返回。这些行动的一切开支,从租赁大客车的费用到警察押送的酬劳,全部由企业支付,当然也可以从税收中扣除,不过这有待财政部对其可行性进行研究之后在适当时间做出决定。可以想象,抗议的声音不会到此为止。从基本的经验得知,人们不吃不喝无法存活,这样,考虑到肉类是从外面来的,鱼类是从外面来的,蔬菜也是从外面来的,总之,一切都是从外面运来的,而本市自身生产的或可能储藏的物品不足以维持居民一个星期的生活,所以必须启动供应系统,大致像为企业提供技术人员和管理人员的通行证一样,有所不同的是,由于某些产品具有不可保存的特点,运作起来要复杂得多。更不用提医院和药店了,数以公里计的绷带,小山似的药棉,多少吨的药片,几百公升的针剂,无数个十二支盒装的避孕套。还要考虑到汽油和柴油,需要将其运到各加油站,除非政府某个人头脑里冒出了一个马基雅维利式的奸诈主意,要双倍惩罚首都居民,强迫他们步行。短短几天之后政府已经明白,关于戒严他们还有许多事一窍不通,特别是,现在与遥远古代的惯常做法不同,真正的意图并非把被围困的人饿死,所以戒严不能是心血来潮的即兴行为,必须非常清楚戒严的目标和手段,权衡各种后果,评估各方反应,考虑困难和弊端,估量得失,只是避免工作无限度的增加也好,仅仅一天的时间,不计其数的抗议书,申诉书和要求澄清的信件潮水般地涌进政府各部,而各部门几乎都不知道该如何对每个个案给予最正确的答复,因为来自上面的指示只是笼统规定戒严状态的一般原则,一小撮官僚完全没有顾及执行中的细节,混乱现象层出不穷就在所难免了。在这样的形势下出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首都居民生性诙谐,富于讽刺的兴致和嘲弄的传统,他们不会放过这样的情节,一个在事实上和法律上均名正言顺的政府实施了戒严,却因此成了被围困的政府,这不仅因为其会议厅和接待室,办公室和走廊,各部门办公处和档案室以及所有资料和印章均在城市中心,在一定意义上构成了政府的组织系统,并且也因为其成员中的一些人,至少三位部长,几位秘书和助理秘书以及好几位司局长,他们都住在郊区,这还不包括那些普通公务人员,如果没有自己的交通工具,或者不愿意忍受城市交通的种种困难,那么他们必须每天上午和下午分别乘坐方向相反的火车,地铁或公共汽车。私下口口相传的不仅有五花八门的笑话,还利用人尽皆知的典故,比如猎人被猎杀,剪羊毛者被剪得毛发精光等等,但居民们还不满足于这些天真烂漫的情节和美好的幼儿园时代的幽默,又创作出无穷无尽的故事变种,其中不乏可笑的淫秽之作,从最基本的良好品味的角度来看,属于应当受到谴责的垃圾作品。不幸的是,这进一步表明,揶揄,讽刺,嘲笑,挖苦,戏弄和笑话之类的东西结构脆弱,作用范围狭小,用来打击一个政府,既不能解除戒严状态,也无助于解决供应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