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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过去了,困难像雨后的蘑菇一样纷纷在脚下冒出来,越冒越多,越长越大,但民众的坚强斗志似乎没有显出低落的迹象,他们似乎不肯放弃自己认为正确并在选票上表达的东西,不肯放弃对任何既定意见都不随波逐流的权利。有一些观察家,其中大多是外国传媒记者,正如职业俚语所说,匆匆忙忙被派往出事地点采访的记者,对当地人的特质不甚了解,在评论中以诧异的口气说,这里绝对没有发生人与人之间的冲突,当然,出现了个别警员挑衅的事件,但很快得到证实,他们在试图制造局势不稳的状况,目的是在所谓国际社会面前为到目前为止尚未实现的突变提供依据,这里所说的突变是指从戒严状态突变到战争状态。一位评论家把标新立异的渴望发挥到极致,竟然将这里出现的现象称之为独一无二,历史上前所未有的意识形态一统事件,假如真如此,那就是把首都民众变成了极为有趣的政治怪物,非常值得研究。从各个角度来看,上述说法都是不折不扣的胡言乱语,与现实风马牛不相及,不论是在这里还是在地球的任何其他地方,人们都各不相同,想法也因人而异,既不都是富翁,也不都是穷汉,至于中产阶级,有的更接近前者,有的更接近后者。唯有一点是所有人全都同意的,无须先行讨论,既然我们已经了解,因此没有必要再浪费笔墨。尽管如此,人们还是理所当然想了解一个问题,这个问题也一再被记者提出,既有外国记者也有本国记者,是由于什么特殊原因,投了空白选票的人与其他人之间直到现在也没有发生意外事件,争吵,骚乱,斗殴或其他更糟糕的事情呢。这个问题充分表明,算术基础知识对于从事记者职业是何等重要,他们只消想到以下事实就会明白,投空白选票者占首都民众的百分之八十三,其余所有人加在一起不超过百分之十七,另外还不要忘记左翼党那个备受争议的论点,即空白选票与该党的关系,他们打比喻说,是血与肉的关系,如果说左翼党的选民中很多人投了空白选票,这个结论已经是我们的创作了,并不意味着他们全都投了空白选票,原因很简单,该党没有提出明确的口号命令选民这么做,尽管在第二轮投票中显然很多选民投了空白选票。假如我们说十七能与八十三抗衡,不会有任何人相信,靠上帝的帮助打赢战争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一个理所当然会引起人们好奇的问题是,被内政部特工从选民队伍中抓走的那五百人的境遇如何,他们是否遭到拷问,不得不忍受被测谎仪窥视其内心秘密的痛苦,另一个令人好奇的问题是,情报机关的专业探员及其下级助手都在干些什么。关于第一点,除了保留疑问之外别无选择,没有任何真相大白的可能。有人会说,根据警方惯用的说法,那五百个囚徒仍然在与当局合作,以查明事实,有人说他们已经被释放,只是每次释放很少几个,以免过于显眼,但是,怀疑主义者却认可另一种说法,即他们全都被送到了城外,下落不明,对他们的审问虽然至今毫无结果,但仍在进行。谁能知道哪种说法更有道理呢。至于第二点,即特务机关的探员们都在干些什么,我们倒是很有把握。作为体面而又受尊敬的工作人员,他们天天早晨都离开家到全城各个角落转悠,寻找线索,一旦发现鱼儿准备咬钩,立即试验一种新的战术,一改以往拐弯抹角的做法,单刀直入,突然向对方发问,我们作为朋友坦率地谈一谈,我投了空白选票,你呢。一开始,被问者的回答是老调重弹,说任何人均不得被迫透露其投票的情况,任何当局均不得问及此事。如果他们当中有人突发奇想,要求唐突的好奇者表明身份,要他当场说明是凭借什么权力和以什么当局的名义提出问题的,这时候就有好戏可看了,只见探员手忙脚乱,不知所措,赶紧夹着尾巴逃跑,这显然是因为,谁也不会以为他敢于打开皮包,亮出贴着照片,盖有钢印,带国旗颜色纹饰的任职证。可是,正如我们上面说过的,这是一开始时发生的事情。从某个时候起,人们开始口口相传,说如果遇到这种情况,最好的态度是不理会提问的人,马上转身走开,或者,如果对方死皮赖脸地纠缠,就大声喊叫,声音越大越好,别骚扰我。如果不喜欢这一种,还有一种更为简单有效的解决办法,浑蛋,你去吃屎吧。当然,在向上级呈交的任务报告中,探员们掩饰了这些不光彩的遭遇,像魔术师一样巧妙地把受到的种种挫折隐藏起来,只是反复强调,部分可疑民众以行动表明他们继续顽固不化地坚持不合作精神。你也许以为,事情到了这般地步,如同两个势均力敌的拳击手在场上竞技,一个从这边推,另一个从那边推,如果他们的脚既不肯从原地向后挪动半步,也不能前进一指的距离,那么只能等他们其中的一个最后精疲力竭,把胜利拱手交给对方。按照情报机关主要负责人的看法,只有其中一个拳击手得到别的拳击手的帮助,僵局才能迅速破解,在当前的具体形势下,要想破解僵局必须放弃已经使用但被证明无效的劝导方法,毫无保留地采取威慑手段,且不排除使用暴力。虽然首都因为犯下一连串的过错而处于戒严状态,虽然武装力量有权执行纪律并在社会秩序出现严重骚乱的情况下投入行动,虽然各司令部以其名誉保证一旦做出决定立即负起责任,绝不犹豫,而各情报机构将负责在一些地点制造适当规模的骚乱,为严厉镇压事先提供依据,但是,政府却说要避免这样做,应当表现出宽宏大量,力图通过各种手段和平解决,重复一遍,这里指的是劝导手段。这样的话,那些造反者就不能抱怨,因为他们已经如愿以偿了。内政部长带着自己的想法赶到了新近成立的临时内阁,或者称为危机内阁,总理提醒他说还有一种解决冲突的武器,只有在极不可能发生的这一武器失灵的情况下,才考虑实施预案,也会考虑届时提出的其他计划。内政部长说,我们正在失去时间,如果他用了这八个字简单明了地对总理的意见表示异议,那么国防部长则多费了一些口舌,说武装力量保证一如既往地履行自己的义务,像在我国漫长历史进程中所做的那样,不顾任何牺牲。于是这个微妙的问题暂时成为悬案,果实似乎尚未成熟。就在这时,另一位拳击手等得不耐烦了,冒险向前迈进了一步。一天上午,人们涌上了首都各个街道,胸前的不干胶标贴上的黑底红字是,我投了空白选票,从窗台垂下的巨大条幅上红底黑字赫然写着,我们投了空白选票,最令人惊叹的是,示威人群头顶上飘动的无数面白色旗帜形成了一条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的长河,有个记者一下子蒙了,不知如何是好,于是赶紧朝电话亭跑,去告诉他的报社,说这座城市投降了。警方的高音喇叭声嘶力竭地喊叫,说不允许五个人以上的集会,但是游行的人数是五十个,五百个,五千个,五万个,在这样的情况下,谁会去一五一十地计算呢。警察局想知道是否使用催泪瓦斯和水炮,指挥北方步兵师的将军询问是否授权他出动坦克,南方的空降师师长想了解是否具备投放伞兵的条件,如果不具备,是否是因为有落在屋顶的危险而不宜行动。由此看来,战争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