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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小时以后,宣布大火得到了控制,又用了两个小时扑灭余火,但还不知道多少人死亡。三四十人不同程度受伤,当时他们正在门厅的一角,离爆炸地点较远,躲过了致命的伤害,现在已经送往医院救治。市政委员会主席继续留在那里,直到最后浇灭余火,消防队长过来对他说,去休息吧,主席先生,余下的事留给我们,去处理一下您脸上的伤口吧,我不明白,怎么这里谁都没有发现您受伤了;没关系,他们都忙着更重要的事情。随后他问,现在怎么办;现在,现在搜寻尸体,把尸体运出来,有些人可能被炸得肢体破碎,大部分可能被烧得面目全非;不知道我能不能受得了这场面;我看,根据您现在的状态,您承受不住了;我是个懦夫;这与懦弱无关,主席先生,头一次我也几乎昏过去;谢谢,你尽力而为吧;只剩下最后一块木炭上的余火,真的什么事也没有了;至少有你在这里。他带着一身烟垢,脸上满是凝固的黑色的血迹,开始艰难地朝家的方向走去。由于奔跑,由于精神紧张,由于站立的时间太长,他浑身疼痛。给妻子打电话也无济于事,那边接电话的人肯定会说,很遗憾,主席先生,夫人正在执行手术,不能来接电话。街道两边都有人从窗户里探出头来,但没有任何人认出他是谁。一位真正的市政委员会主席有官方的汽车接送,有秘书拎公文包,有三个贴身保镖开道,而走在街上的那个人是个又脏又臭的流浪汉,是个可怜得让人掉眼泪的人,是谁也不肯施舍一桶水让他洗洗裹尸布的幽灵。电梯的镜子里映出了他的脸,若是炸弹爆炸的时候他在车站前厅的话,此刻这张脸就该烧焦了,恐怖,太恐怖了,市政委员会主席嘟嘟囔囔地说。他用颤抖的手打开家门,走到盥洗间,从柜橱里拿出急救药品匣子,卫生棉,过氧化氢,碘酒和大块纱布。他想,最好是缝几针。血迹从衬衫一直延伸到裤腰,他忍不住喃喃自语,血流的比想象的要多。他脱掉外衣,艰难地解开黏黏糊糊的领带结,脱下衬衫。贴身背心也染上了血污。现在应该做的是洗个澡,钻到淋浴喷头下面,不,不能这样,简直是胡闹,水会冲掉伤口结下的痂皮,会再次流血,他低声说,应该,对,应该,应该什么。什么,这个词如同一个死去的躯体横卧在路上,必须弄明白这个词究竟意味着什么,做什么,对,抬尸体。消防队员和民防组织的助手们正进入车站。带着担架,用手套保护双手,他们当中大部分人从来没有碰过烧焦了的人体,现在即将知道这是多么艰难。应该做什么呢。他走出盥洗间,来到书房,坐在写字台前,拿起电话,按了一个事先储存下的号码。将近凌晨三点。一个声音回答说,这里是内政部办公室,你是哪一位;我是市政委员会主席,想和部长先生通话,非常紧急,如果他在家,请帮我接通;请稍等。一个稍等就等了足足两分钟。请讲;部长先生,几个小时以前在东区地铁地面站发生了一起炸弹爆炸事件,尚不知道造成多少人死亡,但一切表明死亡人数很多,伤者达三四十人;这我已经知道了;到现在才打电话给您,是因为我一直在现场;你做得很对。市政委员会主席深深呼出了一口气,问道,部长先生,没有任何话对我说吗;你指的什么;关于什么人放的炸弹,您是否有什么想法呢;这好像相当清楚,你那些投空白选票的朋友决心直接投入行动了;我不相信;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罢,但这是真相;是真相还是可能是真相呢;随你怎样理解;部长先生,这里发生的是一起可怕的犯罪;我想你说得有理,人们习惯于这样称呼他们这种行为;部长先生,是谁放的炸弹呢;你好像精神错乱了,我劝你去休息一下,白天再给我打电话,但绝不要在上午十点钟以前;部长先生,是谁放的炸弹呢;你这是想影射什么;只是提个问题,不是影射,如果我对您说的正是我们两个人此刻都在想的事情,那才叫影射;我的想法没有必要与一个市政委员会主席想的东西吻合;这次吻合了;小心,你现在走得太远了;我不是走得太远,是已经到了;这是什么意思;我在与对这一罪行负直接责任的人说话;你疯了;我倒是情愿疯;你竟敢怀疑一个政府成员,这是前所未有的;部长先生,从此刻起我不再是这座被围困的城市的市政委员会主席;我们明天再谈,无论如何,你要记住,我不接受你的辞职;您必须接受我放弃职务,权当我死了;在这种情况下我必须以政府的名义告诉你,如果对此事不保持绝对沉默,你会痛苦地后悔,或者连后悔都来不及,我想这对你来说算不了什么,因为你对我说你已经死了;我从来没有想到会这样。另一端挂断了电话。这个曾经是市政委员会主席的人站起身,走进盥洗间,脱光衣服,钻到淋浴喷头下面。热水很快冲掉了伤口上形成的痂皮,血又开始流出来。消防队员刚刚找到第一具烧焦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