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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政委员会主席转过身,朝停放汽车的地方走去,他很满意,至少告诫了一个人,如果他把那些话传出去,在短短几个小时之内,整座城市都将警觉起来,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发生和到来的事件。大概我精神不完全正常,他想,显然,那个人什么也不会去说,他不像我这样愚蠢,好了,这不是愚蠢不愚蠢的问题,我感觉到一个不能解释无法确定的威胁,这是我的事,不是他的事,我最好听从他的劝告,回到家里,这一天绝对没有白白度过,起码得到了一个善意的劝告。他钻进汽车,告诉办公室主任他不再回市政厅。他住在市中心的一条街上,离轻轨铁路站不远,这条铁路是城市东区最重要的交通线路。他的妻子是外科医生,今天在医院值夜班,不会在家,至于两个孩子,小伙子在军队,此时可能正在哨所里,脖子上挂着防毒面具,抱着一挺重机枪,和众多的士兵一起保卫边界,姑娘在国外,在一家国际机构担任秘书兼翻译,当然是那种在重要城市里设有地标性豪华总部的机构,这里说的重要是指政治上重要,对女儿来说,政府是个付出和收取好处,给予和得到利益的官方体系,有一个在这个体系身居高位的父亲,对她自然不无帮助。正如人们所说,即使对最好的劝告,在最好的情况下也只能听从一半,市政委员会主席没有上床睡觉。他看了看带回来的文件,对其中几份做出了决定,另外几份留待以后再说。临近晚饭的时候,他走到厨房,打开冰箱,没有找到任何引起食欲的东西。妻子早已想到了,不会让他挨饿,但今天,摆放餐具,加热食品,然后还要洗盘子,这对他来说似乎是非人力所能及的。于是他离开家,到了一家餐馆,在一张桌子边坐下来,利用等待的时间给妻子打了个电话,你工作忙吗,他问道;没有太多问题,你呢,怎么样;还好,只是有点心神不安;面对这种情况,我不用问你为什么;更厉害一些,是一种内心的颤抖,一个阴影,好像是凶兆;我从来没有发现你还迷信;时候到了,什么事都会来;我听到那边人声嘈杂,你在哪儿;在餐馆,吃完饭再回家,也许先去看看你,当市政委员会主席的人有许多地方可走;我可能要做手术,耽误一些时间;好,我已经想到了,吻你;也吻你;大力吻你;更用力地吻你。侍者把饭放在桌上,请用,主席先生,祝你好胃口。就在他把餐叉送到嘴边的时候,忽然一声地动山摇的爆炸,震得他所在的建筑物从上到下颤动,里里外外的玻璃顿时裂成碎片,桌子和椅子掀翻在地,有些人大声喊叫,有些人不停地呻吟,有些人受了伤,有些人惊慌失措,有些人吓得浑身颤抖。市政委员会主席的脸被飞来的玻璃片划开一道口子,鲜血直流。显然是爆炸的冲击波所致。大概在地铁站,一个女人挣扎着站起来,抽噎着说。市政委员会主席用餐巾纸捂住伤口,朝街上跑去。脚下发出玻璃的碎裂声,前面有一个浓浓的黑色烟柱缓缓上升,他仿佛真的看到了大火的亮光,真的发生了,在车站,他想。用手按住脸他觉得不便,干脆把餐巾纸扔到一边,任鲜血顺着脸和脖子流下来,濡湿了衬衫领子。他问自己,市政机关是否还在运作呢,于是他停住脚步,拨通了应急部门的电话,对方的声音紧张,这表明那里已经得到消息。我是市政委员会主席,本市东部地铁地面部分主要车站发生爆炸,把能派的都派来,消防队,民防队,如果还有童子军的话,把童子军也派来,还有护士,急救车,初步抢救所需的物品,把我们能够找到的一切都动员起来,啊,还有一件事,有没有办法查到退休警察的居住地点,叫他们也来帮忙;消防队已经在路上了,主席先生,我们正在尽一切努力。他不等对方说完就挂断了电话,又开始奔跑。有人在他旁边跑,一些速度快的超过了他,赶到前面去了,他的两条腿沉得厉害,像灌了铅,肺部似乎不肯呼吸这难闻的气味,疼痛,疼痛迅速固定在气管部位,并且越来越厉害。离车站只有五十来米了,在大火辉映下,褐色和灰色的浓烟像一个个线团疯狂地向上滚动。有多少人烧死了,是谁放的炸弹,市政委员会主席问自己。不远的地方已经传来消防车警报器的声音,酷似焦急的吼叫,越来越尖利,不像是前来救命者的呼喊,更像是请求救命的哀号,这些车似乎随时会从最近的路口横冲直撞冒出来。第一辆消防车出现了,市政委员会主席设法从围观火灾的人群中开出一条通道,我是主席,他说,我是市政委员会主席,请让我过去,请让我过去,这句话重复了一遍又一遍,他感到既痛苦又可笑,因为他清楚地意识到,担任市政委员会主席的事实并不能为他打开所有的大门,不需要走得更远,就在那边,眼下就有一些人的生命之门永远关闭了。短短几分钟以后,粗粗的水龙射进以前是门或者窗户的洞口里,或者射向空中,淋湿房屋顶部的结构,减少火势蔓延的危险。市政委员会主席走到消防队队长身边,队长,你看情况怎么样;这是我见到过的最糟糕的一次,我甚至闻到了一股硫黄味;不要这样说,不可能;这是我的印象,但愿是我错了。这时候一辆电视台的采访车出现了,随后是另外几辆,是报社和电台的车,现在,市政委员会主席被摄像机和话筒团团围住,正在接受提问,您估计会有多少人死亡;已经掌握了什么线索吗;有多少人受伤;多少人被烧死;您认为车站什么时候可以恢复运营;已经怀疑肇事者是什么人了吗;爆炸之前是否曾收到过什么警告;如果收到过,是谁收到的,为及时从车站疏散人员采取了哪些措施;您认为这是不是与当前城市颠覆活动有关的某个团体实施的恐怖袭击;您估计还会出现更多这类犯罪行为吗;作为市政委员会主席和本市唯一的首长,您拥有进行必要的调查所需的哪些手段。面对雨点般的提问,市政委员会主席做出了在那种情况下唯一可能的回答,有些问题超出了我的权限,因此不能回答诸位,但是我想,政府应当很快就发表一个正式声明,至于其他问题,我只能说,我们正在尽一切努力救助受难者,但愿能够及时到达,至少救助一些人;但是,究竟死了多少人,一个记者穷追不舍;我们能进入那个地狱里的时候才能知道,在那个时刻以前,请你不要再向我提这种愚蠢问题。记者们抗议说,这不是对待社会传媒的正确态度,他们到这里来是为了履行广而告知的义务,因此有权受到尊重,但市政委员会主席立刻打断了对方代表记者团体的谈话,他说,今天有一份报纸竟敢要求血洗本市,指的还不是这一次,这一次烧死的人都成了油渣,无血可流了,好吧,请让开,让我过去,我没有任何话可说了,一旦有具体消息再请你们来。众人一片不满的议论声,后面冒出一句轻蔑的话,他以为他是谁,市政委员会主席根本没有理会如此不礼貌的话是从哪里发出的,但在最后的几个小时里他一直在问自己,我以为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