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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不到早上八点,队长洗漱完毕,刮过脸,穿好衣服,走进客厅,内政部的行动计划,更准确地说是内政部长的计划,被扔到这位警察局官员以忍耐见长的肩上之后,就被他的两个下属撕成了碎片,当然他们采用的方式谨慎得令人叹为观止,其谦恭的态度也值得称赞,甚至带有一点优雅的意味。队长从容地认可了这种状况,并且没有对他们产生任何恼恨,恰恰相反,他感到如释重负。夜里,他以坚强的毅力控制令他辗转反侧的失眠,现在,他以同样的毅力亲自担负起了此次行动的全部指挥权,该是谁的东西就应当慷慨地交给谁,不能不给,但必须说清楚,归根结底要交给上帝,交给当权者,后者是前者的另一个名字,所有的权力迟早都要物归原主。因此,几分钟以后,两个仍旧睡意蒙眬的助手,身上穿着带徽记的睡袍和睡衣睡裤,趿拉着卧室的拖鞋懒洋洋地来到客厅的时候,发现队长已经坐在那里,恬静平和,充满自信。对这一点队长早有估计,预见到他将首先得分,并且已经出现在记分牌上。早安,小伙子们,他以亲切的语调问候两个助手,希望你们都休息得很好;很好,先生,其中一个说;很好,先生,另一个也说;那么,我们准备早餐,吃完以后准备一下就出发,也许能把那家伙堵在被窝里,这倒是挺有意思的,你们想想,今天是什么日子,星期六,谁也不会在星期六一大早起床,你们会看到,出来开门的人像你们现在这个样子,穿着睡衣睡袍,趿拉着拖鞋来到走廊,这样,他的防卫能力势必下降,心理上就矮了半截,快,动作要快,你们哪位自告奋勇准备早餐;我,第二个助手说,他清楚地知道,这里没有第三助手。如果不是现在的情况,也就是说,如果内政部的计划没有被推翻,而是被毫无异议地接受,那么第一个助手必然会留在队长身边,即使实际上没有必要,他也要和队长一起敲定即将进行的调查工作的某些细节,但是,在现在的情况下,加上卧室的拖鞋造成的自卑心理,他决定以关心伙伴的姿态出现,慷慨地说,我来帮助他。队长表示同意,觉得这样很好,于是坐下来重新翻看头一天临睡前作的记录。过了不到十五分钟,助手们回来了,手里拿着托盘,咖啡壶,牛奶锅,一盒蛋糕,还有橙汁,酸奶和果酱,无疑,政治警察的伙食又一次无愧于他们多年来的工作赢得的声誉。咖啡加凉牛奶还是把牛奶热一热,助手们都能凑合,他们说,要回卧室收拾一下,马上回来;好,尽快回来。看到上级身穿西服,打着领带,他们却衣冠不整,胡子拉碴,眨着惺忪的眼睛,没有洗澡的身上散发着浓烈的夜间气味,以这副模样坐在上司旁边,实在无地自容,有失尊重。他们无须解释,在这种情况下,一句半句话并不一定说得明白。两个助手回到座位,气氛平和,队长自然做个顺水人情,让他们坐下,与他一起共进早餐,我们是同事,风雨同舟,有的官员时时不忘显示制服上的警衔纹饰,以博得别人尊敬,很是可悲,凡是了解我的人都知道,我不是那号人,请坐,请坐。助手们坐下了,还有些拘束,觉得在这种场合随随便便不大合适,两个流浪汉与一位相比之下堪称花花公子的人共进早餐,他们本该早早地从床上滚下来,在队长穿着睡衣睡袍走出卧室之前把早餐准备好,端上餐桌,可是我们,我们没有做到,而是衣冠不整,头发凌乱。能够最后毁坏最牢固的社会大厦的,不是轰轰烈烈的革命,而是行为中这些微小的日复一日重复的瑕疵。一个谚语包含着古人的智慧,如果你想让别人尊敬你,你就不要相信别人,但愿这位队长以工作为重,不要后悔。暂时看来队长对所负的责任蛮有把握,他说,这次行动有两个目的,一个是主要目的,另一个是次要目的,关于次要目的,我马上布置,以免耽误时间,就是对一切都尽可能进行调查,但原则上不过分着力于了解写信人所说的领导六个盲人的那个女人所犯的所谓罪行,关于主要目的,我们要尽所有力量和能力,使用一切必要的手段,无论如何也要达到,即调查清楚信中所说的当我们全都失明,跌跌撞撞的时候仍然保持视力的那个女人,以及她与新的瘟疫即投空白选票之间是否存在某种关系。找到她不会很容易,第一个助手说;所以我们才来到这里,为找到抵制选举的源头,我们做了大量努力,可惜至今所有尝试都失败了,也许那家伙写的信也不能帮助我们走多远,不过至少是一个新的调查线索,我难以相信那个女人在幕后指挥了一个有数十万人参加的运动,也难以相信,如果不彻底铲除祸根,她明天能集结数以亿计的人,第二个助手说;这两件事大概都不可能,不过,如果其中一件发生了,另一件就同样能够发生,队长回答说,脸上显露出他所知道的东西比受命宣布的多得多的神气,却没有想过这在多大程度上是真的,他说,一个不可能的事物绝不会单独到来。最后这句话讲得漂亮,完全可以充当一首十四行诗的黄金结尾,同时也宣告他们的早餐结束了。助手们擦完桌子,把餐具和剩余的食物送回厨房。我们现在就去准备,一定晚不了,两个助手说;等一等,队长打断了他们的话,转身对第一个助手说,去用我的盥洗间吧,否则我们永远离不开这里。受到奖赏的助手高兴得满脸通红,他的职业生涯终于向前迈出了一大步,要到队长的厕所里撒尿了。

地下车库有一辆轿车等他们使用,车钥匙是前一天有个人拿来放在队长床头柜上的,并附有一张便条,上面写着汽车的牌子,颜色,行驶证号码以及放置地点。他们没有从看门人眼前经过,而是乘电梯直接到地下车库,很快就找到了那辆汽车。快十点钟了。队长对正在开后座车门的第二个助手说,你去驾驶。第一个助手坐到了前边副驾驶的位置。上午天气宜人,阳光充足,这充分表明,随着一个世纪又一个世纪的逝去,上天频繁实施的惩罚逐渐式微,那是美好和公平的时代,仅仅由于对神的教义偶有不恭,圣经中的多少座城市就遭到毁灭,被夷为平地,居民也跟着遭殃。这座城市投空白选票反对上帝,却不见有闪电霹雳,把它化为灰烬,而当年,因为一些小得多的过错,索多玛和蛾摩拉,还有押玛和锡伯尼,通通被付之一炬,连地基也荡然无存,当然后面两座城市不像前面的两座那样常常被人提及,也许是因为前面两座的名字本身有难以抵御的乐感。今天,闪电不再盲目地遵从上帝的命令,只肯降落到它们愿意摧残的地方,事情已经很明显,不能再指望它们把投空白选票的有罪城市重新引导到正确道路上来。为了代替它们,内政部派出了三个天使,就是这三个警察,即队长和他的两个下属,不过从现在开始我们将以警衔称呼他们,根据官衔高低,这三个人分别是,警督,警司和二级警员。前两个负责观察路上的过往行人,行人当中没有一个是无辜的,每个人都多多少少犯有罪行,他们会问,比如说,那个样子可敬的老头,会不会是最近几次把全城搞得漆黑一团的那伙人的首领呢,那个正在与恋人拥抱的姑娘会不会是千年毒蛇的化身呢,还有那个低着头走路的男子,是否正在前往一个不为人知的洞穴去蒸馏迷魂药,用来毒害本市的精神呢。警员地位最低,没有义务提出什么高深的见解,也无须从事情的表面察探潜藏的可疑之处,他关心的只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比如这一次,他壮了壮胆子,说了句话,打断了两位上司的思路,在这样的天气里,说不定那个人会到野外去逛一天呢;什么野外,警司以讥讽的口气问道;野外就是野外,还能是什么;真正名副其实的野外在边界的另一边,这边叫城市。说得对。警员失去了一个沉默不语的好机会,但汲取了一个教训,即在这条路上他永远没有出头之日。现在,他全神贯注地开车,暗自发誓,除非有人问他,他绝对不再开口。就在这时警督说话了,我们要有铁石心肠,毫不留情,绝对不用任何老掉牙的古典侦探技巧,比如说恶警察靠恐吓,善警察靠说服,我们是一支行动突击队,这里没有情感可言,可以想象我们是为某项任务制造出来的机器,只顾完成任务,绝不回头往后看;是的,先生,警司说;是的,先生,警员说,这下子他违反了自己刚才许下的誓言。汽车开进写信人居住的街道,就是那座楼房,第三层。他们把车停得稍微靠前一点,警员打开车门请警督下车,警司从另一边出来了,突击队全部到齐,排成战斗队形,紧握拳头,行动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