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五子初长成(第2/6页)

高颎在杨广之前入城,自然首先受俘,他本没有杀俘之意,只命人将陈叔宝和几个妃子关在密室里,想不到入夜之后,自己任晋王记室参军的二儿子高德弘匆匆驰马而来,禀报道:“晋王爷说了,请独孤公给张丽华留一条活路。”

张丽华身为陈叔宝的宠妃,艳名早已传播大江内外,听说陈叔宝连上朝时都将她搂在膝上,这个出身微贱的绝色女子,不但为陈叔宝生下了太子,而且记性奇好,喜欢弄权,凡是不顺从她的大臣,不是被杀就是被免官。

高颎最讨厌这种面若桃李、心似蛇蝎的女人,再听得杨广对她竟然有留恋之意,吓了一大跳,对着自己的儿子发怒道:“当年姜太公打败殷纣王后,蒙面斩了妖姬妲己,说她容颜虽美,却是祸水。南陈覆灭,一半就因了这个长袖善舞、卖官弄权的女子,今天我绝不会怜惜这个害人精!”

他当即命人在青溪口杀了张丽华。

听说,那天高德弘回报杨广后,杨广脸上登时变色,冷笑着说道:“古人曾说:无德不报。今天独孤公的这番好意,小王将来必有以报。”

他想怎么回报?

就从这句阴森森的话语中,高颎感觉到一种巨大的威慑力,杨广是这样一个心胸狭窄而且充满了欲望的人,这些年来,他费了多少心机,才能谋得了今天这种“仁厚”、“孝悌”、“克勤克俭”的好名声,令杨坚和伽罗另眼相看?

他一定是在觊觎着杨勇的太子之位。

他也在布策着自己的势力和朋党……靠山王杨林、卫王杨爽、清河公杨素、刑部尚书李圆通,这些人都对杨勇不满,而对杨广赞不绝口。

高颎长久不语,脸上带着不以为然的神情,场面一时变得有些难堪起来。

杨素一面在心中暗笑高颎的不识时务,一面跪下奏道:“皇上,圣上,此次南下平陈,全仗着晋王爷勇略过人、智计多端,战事才能如此顺利。建康虽下,上游诸城却未全数投降,正月过后,臣与秦王殿下从荆州水路同时出兵,想不到南陈的荆州刺史在巫峡横锁了三条铁链,铁锁横江,相持一个多时间,我军的大船无法渡过,臣奋兵进击,大小四十余战,战死了五千多人,却无法前进半步……恰好晋王爷另出奇谋,命陈叔宝写了招降书,臣和秦王殿下才得以收服沿江重镇。”

秦王杨俊知道,杨素这话说得有些夸张,他们攻破荆州时,杨广还没有攻下建康,虽说仗打得艰难,但战线还是逐渐向下游推进了不少,如果没有水军在上游分了南陈的军势,杨广未必就能顺利攻下建康。

但他懒得分辩这些,只是淡淡地将视线投向了自己的二哥,他们俩的年龄最相近,但从小就话不投机。

杨俊一向觉得,如果一个人有什么样的欲望和要求,就该干脆直白地表露出来,为什么杨广喜欢遮遮掩掩?

那天晚上,杨广匆匆忙忙走到陈叔宝的高阁仙境时,分明带了满脸的欲望、满心的绮思,可平日里,他却装得比哪个皇兄皇弟都清高严肃,这矫饰的人生,总有一天会露出千疮百孔的马脚。

杨坚对杨素的话并不太感兴趣,战事已经结束,他更注重的是结果。

他已经命人布置好了太庙,今天下午,他将在列祖列宗的灵位前上演“献俘”。哈,杨家的祖先们能想象得到么?他们的后代杨坚竟成了统一了大江南北的开国之君!

在杨坚之前的帝王,还有谁能够与他相比?秦始皇?不,秦始皇行暴政,天下怀怨,哪里比得上他治下这种轻徭免捐、国内大治的盛世气象?汉高祖?哼,汉高祖登基后,曾被匈奴的冒顿单于在白登城围困了七天七夜,靠了进贡与和亲,才保得了边境的暂时平靖,而杨坚却将来犯的突厥人打得七零八落、俯首称臣。

杨坚深吐一口气,极目向远方望去。

那望也不望不断的关中大地上,到处都是青青草色,山川奇丽,而他是这片广袤无边的江山的主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杨素知道时机已到,向身后扬了扬下巴,一队穿着铁甲的卫队将押解的囚车打开,从里面放下来几十个身穿南朝王公官服的人,走在最前面的,是个肤色白净的圆脸年轻人,他穿着白色单衣,半垂着脑袋,浑身发抖,脸上什么表情都有,唯独没有悲伤和忧郁。

伽罗知道,这就是那南陈的亡国之君陈叔宝。

他那样年轻,却放纵、懦弱和无能到令人厌憎的地步,伽罗只看了他一眼,便不愿多看下去,淡淡地问道:“陈叔宝,听说你一年中倒有十个月在醉乡,连晋王攻下建康城时你还在喝酒,本宫想问你,此时你到底是醉还是醒呢?”

陈叔宝偷偷从眼角看了看她的神情,扑通一声匍匐在地,战战兢兢地回答道:“回禀独孤皇后,降臣此时清醒无比,降臣知道,自己面对的是大兴宫的女主人,名扬天下的大隋皇后独孤伽罗。”

伽罗不经意地摇了摇头,对他的这种卑躬屈膝有些意存菲薄,她扭过脸,向杨坚笑吟吟地说道:“皇上,咱们赐他一个什么号好呢?归命侯?安乐侯?”

奇怪的是,她没有听到杨坚的回答,当伽罗抬起眼睛时,她有些吃惊地发现,杨坚正怔怔地注视着不远处的人群。

顺着杨坚的视线看去,她看见了两个从未见过的美丽女子。

她们的五官不见得比鲜卑女人更出色,但这两个十六七岁的年轻女子,似乎周身都带着风情,尽管她们只穿着样式简单的白绢夹领绣腰襦、折裥长裙,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无心梳洗的慵倦,而这慵倦却增添了她们的容光。

她们是谁?

多么奇怪,那个年长一些的女子长着鹅蛋形脸,肤色凝腻,眉目如画,静雅的面貌上带着深深的思念的悲伤;那个年轻一些的,有一张下巴轻扬的长脸,她明明是个典型的汉女,却偏偏肤色比匈奴人、突厥人、鲜卑人都要更白皙,一双乌沉沉的大眼睛里像蒙了灰一般忧郁,看起来清纯动人极了……难怪无心女色的杨坚也会为她们停留目光。

伽罗心下略略一紧,还没有开口询问,便已听得杨素笑着禀报道:“回二圣,这是南陈的两个公主,大的叫乐昌公主,小的叫荣思公主,都是江南有名的美人。”

哦,亡国的公主……伽罗不禁有些怜惜起来,难怪她们的神情里带着一种熟悉的忧伤,那和她的乐平公主杨丽华多么神似。

在伽罗的寝宫里,唯一的一件贵重物品,大约就算是那张妆台了。

这张妆台也是杨坚当年灭齐后送她的礼物,当时杨坚随大军攻入齐宫,先于众将抢到那辆齐后主高纬精心打制的“七宝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