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五子初长成(第5/6页)

都蓝可汗向来敬怕大义公主,对她言听计从,此刻听她说得有理,忙点头笑道:“还是可贺敦高明,来人,将这架屏风收起来!”

“慢!”大义公主走下座位,审视着屏风上的宫廷夜宴图,不禁触动了心事。

十年了,往日长安城正阳宫里,她曾经参加过多少次宫廷夜宴,听过多少场丝竹与弹唱,而如今,她的耳朵里每天都灌满了都斤山的寒风呼啸。

那真的曾是她的人生、她的青春吗?

正阳宫里的春花烂漫、赵王府楼台的燕子呢喃、龙首原上的夕阳箫声、随国公府的相依相偎……

她是从一场噩梦中醒来,还是在坠往另一场噩梦?

那个可怕的女人,她颠覆了大周的皇位还不够,又吞并了南朝的江山和风花雪月,破碎了多少天潢贵胄的富贵人生。

为什么独孤伽罗永远战无不胜、无孔不入?

大义公主举起手中正在给西突厥泥利可汗写信的毛笔,在屏风挥洒笔墨,题诗留下自己突然间汹涌而来的哀伤和愤怒:

盛衰等朝露,世道若浮萍。

荣华实难守,池台终自平。

富贵今何在?空事写丹青。

杯酒恒无乐,弦歌讵有声。

余本皇家子,飘流入虏廷。

一朝睹成败,怀抱忽纵横。

古来共如此,非我独申名。

惟有明君曲,偏伤远嫁情。

“可贺敦在写什么?”都蓝可汗不识汉字,有些好奇地问道,“能给我念一念吗?”

大义公主放下笔,低头用袖角拭去一滴泪水,淡淡一笑道:“没什么,大可汗,我只是在感叹陈叔宝那不可救药的放纵人生。”

都蓝可汗恍然大悟地笑道:“听说陈叔宝这辈子从没有酒醒的时候,有机会见面,我倒要好好领教他的酒量。”

突利可汗有些阴森地望着大义公主,来了都斤山十年,这个女人仍然俊秀如昔,漠北的风沙只增添了她坚忍自信的气度,却无减于她的美丽。

如果不是都蓝可汗抢了他的汗位,这本来应该是他的可贺敦,既美貌又多才,既温柔又刚烈。

这次去大兴城,突利可汗曾向杨坚夫妇提出,想要与大隋和亲,娶一个真正的大隋公主当可贺敦。杨若眉不过是个冒牌的大隋公主,她真正的姓氏是已经消亡的北周宗室之姓:宇文。

突利可汗怀疑,杨坚夫妇内心并不真正信任大义公主。

可也不知道,是看不上突利可汗的小可汗身份,还是看不上突利可汗的兵力,杨坚夫妇竟然没有一口答应,而是推托地说道:“公主们年纪还小,过两年再提此事。”

都蓝可汗不就是仗着身为大隋的女婿,才敢在他面前如此颐指气使,充当突厥共主吗?倘若他突利可汗娶上一个真正的大隋公主,都蓝可汗的优势便会荡然无存。

而大义公主,她显然刚刚双手送上一个机会。

她居然会以为都斤山没人再认得汉字、懂得汉诗,她错了,在满是诗人的大兴城住了快一年时间后,突利可汗甚至可以即席吟诗了。

果不其然,当独孤皇后读到突利可汗命人悄悄抄下来的这首诗作,她的脸上生出了抑制不住的愤怒。

“这当真是大义公主所写?”独孤伽罗皱眉问道,“自开皇四年她在阵前请降求和,刺指血写信,认本宫夫妇为义父义母,本宫一直视她为亲生,年年赏赐、鸿雁传书、派使臣慰劳,她竟然还如此怨恨本宫!虏廷?哼,她是说你们突厥的都斤山是虏廷,还是说本宫的大兴城是虏廷?”

“回禀皇后陛下,可贺敦在屏风上题写此诗时,有上百人目睹,大隋使者牛弘,还有都蓝可汗的弟弟褥但特勤等人都在当场,看到可贺敦作诗,可贺敦还自称此诗是为陈叔宝而写,既然如此,她所说的虏廷,也必定是指大隋朝廷。”突利可汗言之凿凿地说道。

独孤伽罗赞赏地望了他一眼,他只在大兴城住了一年,便显得如此彬彬有礼、善伺人意,说话也十分儒雅,果然不愧长孙晟夸他“聪明能干、深沉权变”。

“突利可汗,你这两年前后派遣了近三百名使者,来我们隋都大兴城学习六礼、通报边情,对我大隋忠心耿耿,皇上,我们赏他点什么好呢?”独孤伽罗放下手中的诗篇,转脸问殿上坐着的杨坚。

“皇后说赏什么,就是什么。”杨坚的回答一如往昔。

“好,阿史那染干听封!”独孤伽罗脸色肃穆地吩咐道。

“臣在!”突利可汗赶紧在殿上跪下。

“阿史那染干,长孙晟十年前出使都斤山,送千金公主出塞和亲时,便对你的才智胸怀赞不绝口。这些年来,你对我们大隋恭敬有加,解去长辫,戴上冠帽,习文读书,见解不凡,已受我中原衣冠教化,为漠北蛮荒之地带去了礼仪与儒学,今日陛下特地加封你为‘突厥意利珍豆启民可汗’,称赞你是智慧强健、能开启民智的突厥王,你入太常寺学习六礼后,陛下和本宫会将大隋安义公主嫁作你的可贺敦,愿你与大隋从此同心一意,互为兄弟之邦。”独孤伽罗欣赏地看着殿下的突利可汗,这是个明智的突厥首领,只有借助大隋的力量,他才能率孤弱之部,在都斤山下获得权杖和地位,所以自即位小可汗以来,突利可汗对杨坚夫妇殷勤恭敬,每年都派来上百使者禀报边情、表达敬意,并不断汇报大义公主的动静,今天,也该给他以回报了。

突利可汗大喜过望,叩头谢恩道:“谢皇上,谢圣上!臣自今日起便是大隋的启民可汗,是二圣的女婿和儿子,永驻大隋边藩,为二圣守卫边关,保护大隋与突厥的边民。愿突厥与大隋永为兄弟之邦,子子孙孙,乃至万世不断!”

“可有一条,”独孤伽罗打断了他的表忠心,道,“启民可汗,你想娶走本宫的安义公主,先要除去都斤山上的大义公主,本宫不能让大隋的公主,去向大周的公主俯首称臣。”

“这……”启民可汗有些为难地道,“都蓝可汗即位不久,才干有限,事事仰仗大义公主筹谋,信任依赖,敬为天人,大义公主去年还为他生下了世子,只怕臣除去大义公主,便会在都斤山下掀起一场惊天动地的恶战。”

独孤伽罗冷冷地道:“启民可汗,这场仗,你不想打恐怕也不行。据本宫所知,大义公主近来与西突厥的泥利可汗常有书信来往,泥利可汗正在加紧练兵。泥利可汗有二十五万军马,都蓝可汗有三十万军马,可启民可汗你却只有八万军马,无论他们俩联手是要围剿你,还是越过你去攻打我们大隋,他们都会先拿你试刀,本宫可不会把安义公主派到你那里去,白白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