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尉迟绿萼(第2/6页)

杨钦道:“庆州是大隋西北门户,有八万守军,可贺敦只要答应起兵,彭城公与西河公主就会立刻献出城池,替可贺敦引路东进,进攻大兴城。如今彭城公刘昶担心叛谋外泄,无法再等待时日,十日之后就将明檄天下、树起义旗,倘若可贺敦不从长城外领兵驰援,只怕西河公主夫妇不久就会被驻守并州的晋王杨广围攻杀害。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望可贺敦三思!”

见宇文若眉还在犹豫,安遂迦也道:“可贺敦,听起来,这的确是个千古良机,庆州离长城不远,只要攻下庆州,可贺敦就可以把庆州变成东突厥的要塞,派重兵驻守,让大隋的西北边境无险可守。到来年春天,我们西突厥内乱平息,泥利可汗的大军和都蓝可汗的大军合兵一处,就可以直接由庆州出兵,减少几百里长途奔袭的路程,更加胜算在握。”

他的劝说终于让宇文若眉下定决心,她重重一拍案几,道:“好!杨钦,你带我的信,去回复西河公主,后天一早,我的八万兵马就从都斤山出发,直击庆州,让西河公主献城出降,一起为宇文家报仇!”

杨钦高兴地拱手答道:“是!”

大病初愈的独孤伽罗,脸色憔悴蜡黄,看在高颎眼中,不免有些恻隐之心。

这个端坐在文思殿里的女人,不过是个统领六宫的皇后,本不需要天天操心朝中政务,可事实上,她却是个既要思虑军事政务、又要操心后宫百事的无名无义的皇帝,而那个曾经对她言听计从、循规蹈矩的夫君,坐稳皇位后,却越来越有自己的主意了。

独孤伽罗剧烈地咳嗽了一阵,用手帕擦拭去嘴角的一丝血迹,喘息着问道:“独孤公,你说有事要面奏,到底是什么事情?”

高颎努力克制住自己的同情心。

伽罗自己也说过,居此高位,就要担此重任,承国之垢,始为社稷主,承国不祥,始为天下王。

尽管她病弱,尽管她疲惫,可倘若他因此便对真相隐瞒不报、不敢进言劝谏,那他不但是没尽一个宰辅应有的职责,也是陷伽罗于不仁不义。

“哦,臣想说的是,皇上近来的行为令人不解,有失帝王体统。”

“怎么?”伽罗不禁一惊,高颎是个谨言慎行的人,说话向来小心翼翼,从没像今天这样尖锐过,很显然,杨坚的言行已经令他无法心平气和地进谏。

她不禁费劲地回想着,最近杨坚做过一些什么事情?因为卧病,她已经有一个月时间没跟着杨坚去上朝了。

“皇上开国之初,废除了北周的《刑书要制》,下令宽免刑罚,可他自己近来却往往一怒之下,不问青红皂白就大动杀机。上个月,皇上在太极殿上,一天内四次对大臣行刑,当众剥去那些年高位重的大臣的外衣,用大杖捶楚,打得他们皮开肉绽,有一位六十多岁的大臣甚至因为刑重死去……五天前,臣和另几位言官在太极殿上向皇上进谏,说朝堂不是行刑的地方,皇上竟然拒谏,臣叩头不止,皇上沉默半晌,才命人从殿上撤走了刑杖,可就在前天,他又在太极殿上杀了两名大臣,其中一位,是兵部侍郎冯基……”高颎猛然抬起脸来,一向言语稳重得体的他,竟带着愤激之色。

这些事伽罗虽隐约知道,但却想不到事态会这样严重,她有些茫然了,喃喃道:“可是本宫前天听皇上说,他是为了你,才动怒杀了冯基……”

她对杨坚在太极殿上行刑之事也有些不以为然,但杨坚是军官出身,常会混淆殿堂和军帐的区别。

而且,他虽然废了前朝的酷刑,自己又往往法外施法,擅自杀人,她也曾苦劝过几次,无奈,杨坚本性难移,常常前一天才接受了她的意见,后一天又故态重盟,平陈胜利的这一年来,她的劝告,越来越成为他的耳旁风了。

“皇上虽然宠臣信臣,但臣却不敢领这份情。”向来温言细语的高颎,竟然抗声而答。

“为什么?”高颎身后响起一声有些阴郁的询问,高颎不禁微一哆嗦,那是杨坚,不知道他已经在自己的身后站了多久。

高颎并不畏惧,从容地掀开衣袍下摆,跪在文思殿的地下,抬眼望着这个最近越来越喜怒无常的君王和他身边满面倦容的伽罗,用从未有过的激烈态度答道:“因为臣不希望看见每个敢于直言进谏的大臣都怀着对死亡的恐惧,战战兢兢地站在太极殿上……五天前皇上才撤去行刑的大杖,可前天楚州参军李君才只说了一句:皇上宠高颎太过。皇上便大发雷霆,见左右没找到刑杖,竟命侍卫们用马鞭将李君才捶杀,兵部侍郎冯基不过多劝了两句,皇上又在太极殿上杀了他!”

伽罗有些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看着她朝夕相处了几十年的丈夫。

随着年龄增长,杨坚的相貌越来越显得威严高傲,可他什么时候起长出了这副暴君心肠?自己仅仅一个月未临朝,他便接连在太极殿上刑杀了诸多大臣,如果任其发展下去,杨坚和北齐、南陈的亡国之君还有什么两样?

“难道朕杀得不对么?他们知道独孤公是朕的开国重臣,还敢这样乱说话,就是有可死之道!”瞧他竟然还如此振振有词,伽罗更加寒心。

也许,杨坚早已厌倦了自己这样天天陪他上朝听政,厌倦了自己用笔墨当众对他的指点,所以才迫不及待,打算趁伽罗生病不上朝的这段时间,来显示自己帝王的威严。

“可是陛下,陛下是否知道,如今大臣们上朝之前往往会含泪和家人诀别,并预留后事?包括臣在内,对上朝都充满了畏惧,生怕陛下一不称意,就当场行刑,甚至杀人……十天前,一位大兴城守仅仅是奏对时说错了一个数字,也被陛下杖杀……”高颎不禁落泪了,他前后也算侍奉了几个皇帝,像杨坚这样严厉无情的,还是第一次遇见。虽说念在故旧之情,杨坚绝不会对他下手,但高颎仍然觉得恐惧。

“就算朕有时用刑太重,可这些受刑的大臣,又有哪一个是白璧无瑕?”杨坚仍然对高颎的意见嗤之以鼻。

够了,伽罗有些阴沉地看着杨坚那张貌似高贵的面孔,心里泛上来一种滋味复杂的情绪。

他是她一手扶持出来的帝王,而他的智慧和才干,却只能胜任一个上柱国的武将之位,只配用蛮力去上阵厮杀,却没有足够的头脑和胸怀来承担他帝王的使命。当年的相士赵昭算得没错,那罗延只可为将耳,哪里配得上做一个君王?

“皇上,”她努力使自己的声音保持原来的温婉,“臣妾也听说了一件奇事,说皇上经常派出手下的人,到各州县和各部的衙门里行贿,倘若这官儿没接贿赂,倒也罢了,倘若这官儿接了贿赂,皇上就命人当场斩了他首级……皇上,这主意是谁想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