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尉迟绿萼(第3/6页)

是谁?当然是杨坚。

杨坚不禁有自得之感,近年他听了老臣苏威的话,认为只要熟读《孝经》就能治天下,刘邦、项羽、刘备,这些人难道读过什么经史子集不成?可刘邦还不是把萧何、韩信这些将相捏在手心里,要圆就圆,要方就方。

回思自己的这大半生,杨坚觉得,自己有着可与前代帝王相媲美的文功武德,事绩言行都会留存万世,为了给后世帝王立一个榜样,他决心好好做一番事业,尤其是在吏治上,更应该超越古人。

当年,西魏、东魏、南梁三国,吏治都败坏不堪,到了北周、北齐、南陈这些新朝,吏治不但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反而更加朽烂。

关于这一点,当年的东魏权臣高欢曾有一句名言:“天下贪污习俗已久,我若急正纲纪,恐人物流散,何以为国?”

对于这种看法,杨坚当然不能苟同。

岂止是不能苟同,杨坚的看法是,天下官少民多,官杀得再多也动摇不了根本,至于说这些人都是什么一时之彦、皇上应该为国惜才,那真是昏话,——如果说,读破了两本古人的书就叫才子,攻破过一个山头就称得上名将,那大兴城、建康城的才子良将简直都会挤破头。

见杨坚满脸都是骄矜之色,高颎和伽罗对视一眼,同时有怔愕之感。难怪北齐高家和南朝陈家的子弟个个都骄横跋扈、古怪荒唐,权力的确是暴政的温床,像杨坚这样一个因宽徭轻赋而得到清明政声的皇帝,也会将手下的大臣视若草芥。

“陛下,当年汉武帝也曾滥杀大臣,可结果他晚年时深自忏悔,向天下人发布《轮台罪己诏》,有鉴于此,臣妾不希望陛下重蹈覆辙。”尽管当着高颎的面,伽罗仍然将脸一板,毫不留情地数说起来,“大臣若有过错,陛下应将他交付廷尉,而不是自己动手杀人。皇上,臣妾多年来常常在文思殿为皇上讲述前代帝王的得失,难道皇上都忘了么?”

也许是伽罗的多年积威所至,杨坚竟然像个犯了错的孩子那样垂下了头,没有反驳一个字。

伽罗叹了一口气,不再说下去。

见今天入宫的目的已达到,高颎不打算在宫内再逗留下去。

大兴宫里多么寂静,汉王杨谅下个月即将大婚,婚后,他便会离开父母身边,这里将更加冷清。

伽罗和杨勇母子因元妃之死失和,杨勇索性将长宁王杨俨接到了洛阳,让杨俨和云昭训母子团聚……

如今,这对人到暮年的老夫妻,将在这富丽堂皇而阒静深沉的宫殿里,共同面对内忧外患仍旧不断的万里江山,以及他们苍白而枯燥的日常生活。

他还没有开口告辞,忽听得马蹄声及门,不禁脸色大变,大兴宫里除了杨坚和伽罗外,再没有别人有资格骑马,这到底是什么人,什么事?

来人还没等内侍进殿通报,已自在廊下大叫起来:“皇上,圣上,江南三十州全都造反了!”

这是越公杨素的声音,随着这声大叫,杨坚浑身一震,高颎脸色发白,伽罗肩头微颤,他们对这声大叫,隐隐中似乎早有预期,因此没有一个人惊呼出声,殿中的静谧只保持了一刹那,伽罗便开口吩咐道:“速请越公进来说话。”

方脸美髯的杨素,大步流星走了进来,跪于高颎身后不远,大声重复了一遍:“回禀二圣,江南三十州地面,全数造反了!婺州汪文进、越州高智慧、苏州沈玄会,均为当地豪强士族,他们三人各自僭称天子,设置百官,又有乐安蔡道人等十几州大族,自称大都督,他们抓捕了大隋的州县官,将他们一个个抽肠脔肉,用吴语骂道:‘更能使侬诵《五教》邪!’回禀二圣,这些南朝叛贼气焰嚣张,扬言要将我大隋边境推回至淮扬以北。”

“混账!”杨坚不禁大怒了,“朕要亲自率大军去江南荡寇!”

见杨坚这样表态,伽罗只觉得他轻率,他以为自己还是当年平齐时的先锋官么?

当着高颎和杨素的面,她对杨坚的话置之不理,沉思着说道:“越公,江南小朝廷原来的军队早已解散,这些人成不了什么气候,本宫看,这次不必动用大军,皇上,咱们就拜越国公为行军总管好了,越公有战无不胜之名,对付这些反叛的地方豪强,自然势如秋风扫落叶……”

经她一说,杨坚似乎才能看清事态大小,他登时放下心来,点头允准道:“皇后所见有理,杨素,朕即日拜你为行军总管,命你率三万大军,连夜起拔,与镇守扬州的秦王杨俊合兵一处,渡江克敌……你现在就陛辞了罢。”

杨素是个做事干脆利落的人,他等杨坚写了手谕,便叩头而出,对高颎看都没有多看一眼。

在周围人的忙乱中,高颎却感觉到一种极大的悲哀,他高颎也是一代名将啊,去年平陈,他才是真正的统帅,怎么,没有人记得起这一点了么?为什么伽罗会选择杨素而不是自己去南方平寇?

为人宽和仁通的自己,比精明能干却残忍好杀的杨素,更适合当一个平叛的主帅,至少,自己比杨素更懂得安抚之道。

而伽罗却毫不犹豫地将半壁江山交给了因作战惨烈出名的杨素。

他不禁有些失落感,正待告辞出去,却见伽罗深皱双眉,向杨坚也向他说道:“俊儿真是没用,总管南边四十四州军事,却让三十州一夜间造了反,事先看不出一点征兆,皇上,咱们还不如让他和阿摩对调一下,阿摩在并州待了多年,治下井井有条,连争讼事都没几件……就让俊儿到那儿享福好了。”

殿外,微风传来一声轻轻的“扑通”声,那是一只小梨果从树上掉落在地。

庆州的城头一片阒静,在渐渐明亮起来的晨色中,这座深青色的高城仿佛还没睡醒,宇文若眉纵马驰近,望着城头林立着的大隋旗号,越看越是狐疑。

领头的突厥士兵吹起号角,长号在城门外响彻,刹那间,城头上无数羽箭飞出,宇文若眉急命前队后退时,城脚已留下几百名先锋士卒的伏尸。

怎么回事?

难道彭城公叛乱没几天就被抓捕了?还是他根本就没打算造反?刚才这阵如蝗羽箭,遮天蔽地,城中显然早有预备。

宇文若眉命手下高喊道:“请彭城公与西河公主前来答话!”

浑身铠甲的彭城公刘昶出现在城头上,扶着箭垛,冷冷地道:“可贺敦,这里是我大隋庆州疆界,你引兵犯境,想引起两国混战么?”

宇文若眉在马上拱手道:“姑父,姑母何在?我得你手下报信,说你们打算在庆州树义旗、反大隋,这才星夜领兵前来接应,事情如何又有反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