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中午的月亮

最近,笑子一直心情忧郁,总是板着脸一言不发地盯着某个地方,一动不动。有时会莫名其妙地冒出带有挑衅意味的话,有时则会因为一点小事就满眼泪水,悲伤地看着我。我一直以为,任何人都有起伏,也就是精神上的波动或变化。笑子的起伏只不过稍微大了点,没有必要过分担心,最好不要小题大作,而且我也喜欢保持本色的笑子。另一方面,我又担心这样任其发展下去好不好。笑子去了以前经常去看的医生那里,甚至还找了坚部,看到竭尽全力想扭转局面的笑子,我非常心痛,她在一个人努力挣扎。

「你在想什么?」阿甘说。我正在阿甘的床上,上面铺着条纹床单,弹簧很不舒服。

阿甘在地板上弓着身子,边剪脚指甲边说:「我来猜一猜。是你老妈的事?吃饭的时候,你说今天你老妈去医院了。」

「不对。」

枕边的闹钟已指向凌晨一点。这个闹钟表盘巨大,声音刺耳,闹钟旁边放着一个台灯和种着仙人掌的小花盆。

「你别让我再想起那些烦心事了。我刚才在想笑子,她最近情绪越来越不稳定。」我说。

阿甘把放着碎指甲的纸巾团了起来,毫无表情地说:「这也难怪,丈夫在这种地方花心,她的情绪当然会不稳定。」

「快穿上,当心感冒。」我望着阿甘那笔直的脊梁骨,把扭成一团堆在毛毯上的T恤扔给了他。阿甘特别清楚自己被晒黑的肌肤和修长四肢的效果。

透过窗帘射进来的月光照在阿甘的身上,他「嗖」地一下站起了身。地板上,条纹状的人影一下被拉长了。

「对不起,我实在不想穿衣服。」

我一边冲澡,一边想起了白天来医院找我的老妈。她那样子严肃得让人恐怖。

「听说成功率特别高,你为什么还这样犹豫不定?如果有什么理由,必须解释清楚,否则我们无法理解。」老妈向我讲述了人工授精的成功率和安全性,又激情演说了孩子在一个家庭中的巨大作用,以及孩子带来的无数幸福等等。

「笑子的父母肯定也在企盼着呢。」

随后老妈沉默片刻,做作地故意叹了一口气,盯着桌子上的烟灰缸说:「一想到你剥夺了笑子作为一个女人的幸福,我就非常难受,另外,要是被亲家知道了这件事,搞不好会闹离婚的。」

「妈妈。」

我坐在老妈对面,直直地盯着她的脸,看着她那没有光泽的皮肤、细心修整的眉毛、涂得艳红的薄嘴唇和右眼下的一颗小黑痣。

「现在还没有自信,我和笑子都没有抚养孩子的自信。」我说。

老妈的脸上洋溢出异样的满足感。

「所以说,这不有我们吗?我会尽力帮忙。没关系,任何人一开始都没有自信。」老妈露出了舒心的笑容。

那熟悉的香水味道,让我内心一阵战栗。

从浴室出来后,发现阿甘正在摇榨汁机,这家伙的营养来源是加了蛋黄的蔬菜汁。

我从冰箱里拿出了矿泉水。笑子今天住在她父母家了。

笑子主动提出:「你好久没去阿甘那了,今天就去吧。我住父母那,他们肯定会热烈欢迎我,这是独生女儿的特权。」

「这次又在想什么?」阿甘问。

「没什么。」尽管我这样说,阿甘却不相信,嘻嘻一笑,说道:「是吗?睦月,你应该和笑子同房。」

这句话似乎是随口说出的,但从声音中能感觉出阿甘是认真的。我动摇了,紧接着又涌上了一股怒气。

「不要随便说这种话。」

「可这样下去笑子太可怜了。我不在乎,我和那些低级小说型同性恋不同,我并不认为女人肮脏。」阿甘把黏稠的绿色液体倒入杯中,一本正经地看着我,「你没和她睡过吧?」

「别胡闹了。」我咕嘟咕嘟地把依云矿泉水倒进了喉咙里。不可思议,这次竟然感觉不出有任何味道。

「有酒吗?」

「酒?很早以前打开的杜松子酒,我想还剩了一半,你要不要看录像?」阿甘开始找带子,最后选中了一部B级美国侦探片。

「这个侦探片的情节相当不错。」

杜松子酒?要是有莳萝酒就好了。我不禁诧异于自己竟然会有这种想法,就在不久前,我甚至没有听说过莳萝酒的名字。

最后,阿甘喝着蔬菜汁,我喝着加了冰块的杜松子酒,两人一起看了那吵吵闹闹的电影。电影是阿甘喜欢的那种荒诞无稽、流血侠义的情节。

凌晨四点钟,我离开了阿甘的住处,这个时间路上不会堵车,五点前就能到家,所以还能不慌不忙地泡个澡,好好地吃顿早饭,用正常的方式开始新的一天。即便像今天这样没有任何安排的星期六,我也想正常地开始新的一天。

外面的天空已是泛白的淡灰色,月亮和星星越来越淡,微弱地挂在天空中。街灯发出了羞涩的光。早晨开车兜风让我想起了自己的学生时代。那时我经常能透过高速公路的栅栏,看到模糊地挂在明亮天空中的月亮,还有随处可见的紧急电话的绿色牌子以及指示出口的箭头。这样驱车飞奔,让我感觉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时候。

打开门,脱了鞋走进屋,竟然发现笑子正呆坐在客厅入口的左侧。

「哇……」

我吃惊地大叫一声,差点跳起来。而笑子的表情却丝毫没有变化,脸已哭得红肿,没有开一盏灯。

「我回来了。」

「你回来了。」笑子依然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墙上的塞尚,一动不动。

「你没去你父母家?」

「去了,不过回来了。」

我看出这不是一般的忧郁,她那表情似乎已被逼得走投无路,甚至连她身边的空气都变得沉重停滞。

「你在那儿坐了整整一个晚上?」

「我给紫色大叔唱歌了,大叔说应该礼尚往来,也会给我唱歌,所以我一直在等,可他压根就没有唱。」

我吓坏了,血像退潮一样从指尖「刷刷」地退了下去。

「笑子?」

笑子依然盯着一处,纹丝不动。我的大脑在飞速旋转着各种方案,应该让她睡觉?跟她聊天?让她洗澡?或者热杯牛奶让她喝?

「我在开玩笑。」笑子没有一丝笑容地板着脸说,「大叔只是一幅画,当然不会唱歌了。」

说完,笑子站起身走到了阳台上,好像压根就没有看到正在那儿发愣的我。「还能看到星星。」笑子拿出望远镜观望,「白色的,虚幻而微弱。月亮和星星也是那么不可靠。」

这到底是怎么了?我完全摸不着头脑,只好先脱掉西服,洗完手煮上了咖啡。笑子还在看望远镜,我擦去鞋上的灰尘放入鞋柜,用刷子刷好刚脱下的西服放到衣柜中,然后把咖啡倒入杯中。这时我再看阳台,发现笑子依然弓身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