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中午的月亮(第2/3页)

「笑子。」

我喊了一声,可没有回音。我心里想着她竟然能保持那种姿势而不腰痛,走到外面去看她。虽说已是五月份了,凌晨的阳台还是相当寒冷。

笑子正把一只眼睛贴在望远镜上,无声地流着泪,甚至没有抽泣,这具有一种异样的紧迫感。

「笑子?!」

我从身后抱住她,想把她从望远镜那儿拉开,但没有用,笑子像孩子一样挺直身子,顽固地紧紧搂住望远镜。用力挣扎的时候,她开始呜呜地呜咽。

「你干吗不让我一直这样?」泪如雨下的笑子痛苦地缩成一团,呜咽马上变成了号啕大哭。

我把哭得天昏地暗,已失去了任何抵抗力的笑子强行拖到屋内。我有气无力地问她:「你怎么了?不要再哭了。」但没有任何反应,我喝了一口咖啡,稳定了一下情绪,竭力使自己平静下来:「说给我听听。」

听到我的话,笑子哆嗦了一下,停止了哭泣,扬起脸,狠狠地盯着我,说:「不要用医生的口气跟我讲话!」她的目光充满敌意,「我不是你的病人!」笑子夺过我的怀子,把满满的一杯美式咖啡喝干了。

「刚才也是。」笑子粗暴地用手背抹了抹嘴唇,一副无处发泄怨愤的表情,「睦月,你把我当成精神病人了?听我说在等大叔唱歌时,你认为我不正常吧?但实际上并不是那样。」笑子说着又开始哭了,「睦月,你什么也不明白,真的完全不是那样,可……」笑子一边哭诉一边抽泣,无法把语言流畅地连接在一起,越着急情绪越激动。

「明白了,我明白了。」我蹲在旁边,等着笑子停止哭泣,「现在我去烧洗澡水,你先暖暖身子,然后咱们吃早饭。」

我在笑子洗澡的时候准备早饭,一开始想做笑子爱吃的热蛋糕,转念一想,如果过于殷勤周到,笑子会认为「被当成病人对待」,那可就更糟了,所以最后决定做干酪烧面包和色拉。我把酒精度数不到两度的儿童香槟放入冰箱的冰冻室,快速冷却。在国外的饭店,早餐菜单中经常会带香槟,有一次我效仿着为笑子准备了香槟,结果大受好评。从那以后,我们时常会在吃早饭时喝香槟。

笑子已经在浴室待了两个小时,她洗澡的时间本来就比较长,而且她洗澡时间的长短与她的精神状况基本上成反比,心情越是忧郁,洗澡的时间越长。不过从浴室出来后,笑子已平静了许多。她穿着白色T恤和褪色的牛仔裤,擦着头发走了过来,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我把用香槟搅泡器微微搅起一些泡沫的透明金色液体递到她面前,她静静地吸了一口,咽了下去,用不掺杂着任何感情的声调说:「好喝。」

「你妈妈身体好吗?」

我原本是没话找话地随便问问,笑子却一下子皱紧了眉头,迅速地摆好「应战」姿势。

「挺好。」

「你爸在家吗?」

笑子用明显带有抗议的眼神看着我。「我爸妈都在,两人都挺好。奈奈子和蚕豆也在,非常健康活泼。」

笑子似乎在强烈表明,自己再也不愿多说一个字。

「是吗。」我老老实实地退下阵来。奈奈子和蚕豆是岳父钟爱的文鸟的名字。

「睦月,昨天晚上你妈妈来电话了。」笑子把烧面包拿到和眼睛相同的高度,直直地盯着,漫不经心似的说,「你妈妈问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老妈?这次轮到我摆好「应战」姿势了。可笑子再没说什么,用香槟把烧面包冲进了肚子,说:「给我讲讲阿甘的故事,讲和阿甘吵架的故事吧。」

「吵架?我们吵架次数很多。」听我这样说,笑子干脆地下了指示:「那就讲吵得最凶的那一次。」

吵得最凶的一次……

「那是阿甘还在上中学时的事。有一个喜欢阿甘的女孩,来找我商量。因为当时我和阿甘正好是邻居,而且阿甘和我比较亲近。没有办法,我决定安排他们约会,就对阿甘说,看在我的面子上陪那女孩子玩一天。可阿甘呢,你也知道,是那么一个脾气,他根本不听我的话,坚持说不去。最后,我只好说陪他去,他才勉强答应。可我哪能跟着别人去约会呢,于是到地方后我就说突然有急事。没想到阿甘那家伙大怒,坐在人行横道的正中央,说我如果不守约他就一直坐那不动。周围已是一片汽车喇叭声,乱成了一团。喜欢阿甘的那个女孩都看傻了,这也难怪,阿甘那家伙,纯粹是个不听话的孩子,坐在马路中间大吼,说不守约是最卑鄙的行径,简直不是人。我只好说,明白了,明白了,但这样太危险,暂且让开道路,明天再跟你玩。可我刚说完,阿甘突然『嗷』地发出了狗熊一样的吼声,开始用拳头打我。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当时他还是个孩子,却非常狂暴,根本控制不住。然后我们真的互相殴打了起来,最后还被带到了警察局。现在回想起来,最可怜的就是那个女孩了,在警察那儿一直哭。」

「最残酷的失恋。」笑子感慨道,然后问:「这是你和阿甘成为那种关系之后的事?」

「之前。」

「噢。」笑子眼睛盯着远方,像在追述自己的往事。

「你和阿甘,历史很长了。」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好咯吱咯吱地嚼着干酪烧面包。

笑子唐突地冒出一句:「我喜欢阿甘。」然后自己倒上了儿童香槟,等我搅拌好后,慢慢地放到了嘴边。「睦月,要是阿甘能给你生孩子就好了。」

听到这句过于荒唐的话,我不知该如何应答,但我立刻猜测出老妈在电话中说了什么。「你不必在意我妈说的。」

笑子的表情马上紧张了起来。

「上次瑞穗也劝我生个孩子,她说这是很自然的事,那个章鱼医生也这样说,结婚时也有人这样说。大家都很奇怪,为什么都在说孩子孩子。」

出乎意料的是笑子并没有哭。

「我想一直保持现在这个样子。」

「可以一直是这个样子呀。」听我这样说,笑子道:「可我妈说这样太任性,这样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的父母。」

「没有呀。」

不管我说什么,笑子已经听不进去了。

「所以我和妈妈发生了争执,没有住在那儿,回来了。没想到五点左右的时候,你妈妈就打来了电话,说让我们找柿井咨询人工授精的事。」笑子满脸茫然地说,「大家这都怎么了?为什么不能一直这个样子,现在一切都那么自然,可是……」

现在一切都那么自然?「自然」这个词的定义暂且不论,看着理直气壮地说出这句话的笑子,我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笑子吃完后把餐具摞在一起,站起身说:「我去睡午觉,睦月,如果你也睡,我就先给你熨床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