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银色狮子(第2/3页)

「你好像在辩解什么。」父亲的话无缘无故地弄得我很不好意思。

「笑子不在反而更好,我有话跟你谈。」父亲双膝并拢,规规矩矩地坐在沙发的一侧,「婚后生活感觉怎么样?」

这个人绝对不会单刀直入。

「还算顺利。」

「哦。」父亲拿起咖啡杯,双手似乎把杯子完全包裹了起来,很不自在地缩了缩脖子。

「这里像医院。」

「医院?」

「空旷而洁净,不过也许这样才算现代时尚。」

现代时尚?我无法判断这个词的意思,只能看着父亲的脸,但他并没有再往下说。

「阿甘好吗?」

「挺好,有时会来家里玩。」我回答道。

「来家里?」

「嗯,倒不是为了见我,是专门来看笑子。」

在短暂的一瞬间,我们都非常尴尬。我真心希望笑子能赶快回来。父亲随后轻轻地笑了笑:「是吗。」我能感觉出父亲的笑声中飘荡着一丝悲怆,这让我更盼望着笑子早点回来。和父亲谈话总是不得要领,一直就是这个样子,最后肯定是父亲轻轻地一笑,然后我就不知该怎么办了。

「笑子很喜欢阿甘,说和他很合脾气,或许阿甘也这样觉得。对了,那棵树,是阿甘送的结婚贺礼,叫青年树,上次让您看了吗?」我为了填满空白,一个劲儿地喋喋不休,「爸爸,你知不知道银狮子?是种颜色非常淡的狮子,呈银色。因为和大多数狮子不同,所以遭到排斥。于是它们在遥远的地方建立了只属于自己的共同体来生活,这是笑子告诉我的。笑子说,我和阿甘就像那些银狮子,那些狮子只吃草,身体虚弱,寿命非常短。寿命短的狮子,笑子的构思真是独特。」

我笑了,同时觉得自己掉进了泥坑。这样还不如被老妈逼迫着做这做那呢。

父亲没有笑。

「我无法理解你们。」他凝视着像傻瓜一样说个不停的儿子,然后把咖啡端到嘴边。「在我看来,笑子也是银狮子。」父亲说着,又轻轻地笑了。

这时电话发出了庄严的响声,我像看到救星一样冲向了话筒。

「是睦月吗?」

好像听到了分别上百年的恋人的声音。

「现在你在哪儿?」

笑子毫不理会,说道:「羊羹和豆沙包,哪个好?」

笑子重复了一遍问题。

「哪个都行。」

我是真的这样认为,但见笑子默不作声,忙改口道:「羊羹好。」

「嗯。」笑子认可了。

我们挂断了电话。幸亏这个电话,我得以调整了一下,这次我开始向父亲提问题。「妈妈身体好吗?」

父亲眨了眨眼睛,回答道:「很好,那个人不是一直都很好吗?」

确实是。

「今天我来这儿的事,不要告诉你妈妈。」父亲微微低着头,笑容暧昧地说。

「嗯。」

「看来笑子是个好妻子。」

「是的。」

父亲盯着我的脸,一个字也没有说,然后又把视线落到了咖啡杯上。

这是无言的指责。我在心中说了一遍「我知道」。

当情况又要恶化的时候,笑子像救世主一样回家了。

「呀,我来打扰你们了。」父亲说。

笑子点头施礼:「好久不见了,妈妈身体好吗?」

对话又回到了出发点,我走进厨房沏茶,身后传来了父亲辩解似的声音。「哎呀,不用忙了,我只是顺便来坐坐。睦月他妈正好出去了,我一个人待着没事儿。」

在阳光已变倾斜的厨房中,小金鱼在水池上的玻璃容器里游来游去。金鱼被隔断了与外界的所有联系,悠闲地来回摇摆着红色的身体,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待在水里,显得悠然自得。

我们喝了红茶,吃了羊羹,闲聊了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如热伤风的类型、樱桃的价格等。笑子回来后,房间里的空气好像一下变通畅了许多。甜甜的羊羹在舌头上感觉有些凉,父亲似乎有些害羞,看上去坐立不安。

瑞穗的遗言之谜直到晚上才解开,审讯以失败告终了。

「我和瑞穗绝交了。」笑子说。

「绝交?」我对这个词的强度感到震惊,胆怯地反问了一句:「这又是为什么?」

笑子没有作出任何解释,只是强调结论,已经绝交了。「这是我和我的朋友之间的事,睦月,这跟你没有关系。」

「这样做太孩子气了。」我喝着笑子调配的橙味碳酸酒说,「本来游乐园的事我也有责任,你和瑞穗绝交没有丝毫的必然性。」

笑子一言不发。

「绝交这个词,不应该轻易使用。」

笑子瞪了我一眼,但一只手拿着杯子,依然默不作声。

「瑞穗总是担心你———」

「那我该怎样解释?」笑子的声音非常冷静,「睦月,我应该怎样解释你约请羽根木的原因呢?对于这些,我已经厌烦了,能维持现状我就满足了,只要我们两人能在一起就可以了。即使没有瑞穗这个朋友,我也丝毫不寂寞,因为有阿甘,还有柿井和坚部。」笑子的眼神坚决而直率。

我突然想起了父亲的那句话:「在我看来,笑子也是银狮子。」

「我们不要再谈瑞穗了。」笑子恳求似的说着,豪爽地喝干了碳酸酒,「睦月,能把你那杯也给我吗?」

「请吧。」没等我说完。笑子就拿走了我的杯子,微微一笑,喝了一口,小声嘟哝着,「有柑香酒和汽水的味道,还有睦月的味道。」

我站起身,说:「我去放洗澡水。」

对于像笑子那样纯真无邪的人来说,这或许没什么,但笑子那毫无戒备的话语、完全信任的眼神和笑脸,经常使我陷入混乱。这些情感原本应该与我无缘。笑子为什么能如此干脆地下定决心?她已经一点点地放弃了以前珍惜的许多东西,渐渐远离了父母以及瑞穗等一直深爱的人们,她自己是否已经意识到了?

「洗澡水?」笑子调皮地眨眨眼睛,「喂,咱们把浴缸里放满水,把金鱼放进去怎么样?像金鱼池。然后记录下它从浴缸的一端游到另一端所需要的时间,就像记录牵牛花的成长速度一样,夏天结束前,不知它会有多大进步。」

「这想法真新奇。」

「应该挺好玩。」笑子兴奋地嚷嚷着,不过她的兴奋转瞬间便消失了,这让我感到心痛。

我把水温调到冷水,拧开了水龙头,伴随着轰轰的声响,水流了下来,我听见笑子正在客厅里唱歌:

身穿红色小衣裳的可爱金鱼。

如果你睁开眼睛,我会给你好吃的。

我觉得应该和瑞穗见面谈谈,有必要把事情讲清楚。当然,如果这样的话,还需要向笑子的父母解释。再也不能这样隐瞒下去了,已经到极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