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真相(第4/4页)

屈原也并未想到,去权县的决意让屈伯庸勃然大怒。

屈家祠堂。屈伯庸在先祖灵位前上香,屈原垂首跪于蒲团之上。

自周朝起,只有帝王、诸侯、大夫能自设宗庙祠堂祭祖,周礼规定天子七庙,诸侯五庙,大夫三庙,士一庙,庶人就于寝。庙内供先祖牌位,每年春秋行祭礼,由族长率族人共同祭祀。宗庙亦是族长行使族权之地,族人违规,要在宗庙列位先祖的牌位前接受惩罚。

“先祖在上,伯庸教子无方,今带不肖子灵均拜祭先祖,求列祖列宗英灵护佑屈氏,使灵均迷途知返,犹未迟也。”

从被按进祠堂,屈原便心知一二,想来父亲只是不舍自己离家受苦,但又何须如此大动干戈。

“竖子,对先祖起誓。”屈伯庸的声音平静而不容置疑,屈原无奈地竖起三指。

屈伯庸继续念道,并令儿子跟着念:“屈灵均此生绝不为官。明日我便带你面见大君,请大君收回成命。”

“这不可能!”屈原噌地站起身,正色道,“父亲,绝无可能。”

屈伯庸大怒,一脚踢在屈原膝上,并大喝道:“跪下,孽子!”

檀香袅袅,寂静无声,屈原不可置信地看着因暴怒而两眼通红的父亲,再次跪倒在蒲团上。

“父亲,这是为什么?”膝头隐隐作痛,反而使他平静,他缓缓道,“从小我想骑马练剑,父亲只教屈由;后来我读书作诗名满郢都,父亲仍是冷脸以对;如今我一腔热血满腹经纶,只求去做一个小小县尹,父亲竟让我跪在祖宗面前认错。父亲,我不解。”

屈伯庸背对屈原负手而立,双肩隐隐抽动。只听屈原继续低声道:

“父亲,年幼时你带灵均站在巫山之巅,看楚国万里山河,灵均问你:‘楚国到底有多大?’父亲说:‘你且放眼望去,你能看到多远,楚国的疆域,就比那还辽阔千倍百倍。’那一刻,灵均心中豪情万丈,屈家公族,世代为官,灵均也盼自己长大后有一天可以为国所用。”

说罢,屈原轻叹一声:“但灵均百思不得其解,父亲对我不加褒扬也罢,为何横加阻拦?若说父不爱子,灵均从小读书学礼,皆是父亲循循善诱,可每当灵均真正想做实事,父亲一定出手相阻。父亲,在列祖列宗的英灵之前,可否给儿一个解释?”

“放肆!孽子!”屈伯庸没想到屈原反戈一击,回身吼道。

“原儿,怎么这样跟爹说话!”祠堂的大门被推开,柏惠走了进来。她了解屈伯庸的脾气秉性,自从屈原被拎到祠堂,她便坐卧不安,只好一直守在祠堂外,也听完了父子俩的对话。

“母上大人也来了,”屈原站起身来,“灵均知道母上大人要说什么,但这次去权县之事,是孩儿深思熟虑的结果。父亲既不告诉我原因,又不成全,恕孩儿不孝。孩儿去意已决,若再相逼,只有以死相告。”说完深深一拱手,将惊呆的屈氏夫妇留在原地,大步离去。

“孽子啊……孽子!”屈伯庸颤声吼道。

“良人,还要瞒着他吗?”柏惠向前挽住屈伯庸,轻叹一声。

“生于端午,运途多舛,五月到官,至免不迁。”屈伯庸每说一句,便觉万箭穿心,他深深叹道,“这么多年我也矛盾,但若是天命,怎么躲得开?罢罢,看他自己的造化吧。”

柏惠默然颔首,只在先祖的灵位前跪下,低声祝祷。

五月初五,阴邪至极,猛兽毒虫得势,人们用龙舟遣灾送瘟,挂艾草驱毒虫,佩符避邪,浴草汤喝苦水,夫妻禁房事。因此端午出生的婴孩,多被视为不祥,据说长大了不是害己,便是害父母,倘若为官,必有灭顶之灾。

后世也多有记载。《宋书·王镇恶传》有载,东晋名将王镇恶因出生于农历五月初五,家人以为不祥,想将其在族谱中除名。《世说》有载:胡广本姓黄,五月五日生,父母厌恶他,竟将其装进一陶罐后投于江。《孝子传》则载:纪迈五月五日生,其母弃之。

对端午出生之婴孩的忌惮之深,可见一斑。

屈原更甚,生于端午的午时午刻,忌中之忌,但出于本能,屈氏夫妇对这个婴孩的爱甚于惧,就对外称他是末月生,除却当日稳婆和几个家仆,旁人皆不知真相。

一夜无风,三人都没睡好。屈伯庸明白,他今日拦住,明日一样会来,该来的总要来,索性坦然处之。只是这端午之咒如一把悬剑置于屈府之上,令人时时不安。

如果灵均知道这一切……不,不能告诉他。柏惠辗转反侧,虽然屈原已行过弱冠之礼,但在她心里,依然是垂髫稚子,让她牵肠挂肚、难以心安。

此时屈原怔怔地躺在床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太多,蒙远、莫愁、权县、跪祠堂、权县、莫愁、山鬼、莫愁……屈原反反复复地想,睡了醒,醒了又睡。他没有再梦见山鬼,他心里只有一个清晰的声音说:

“莫愁,我来了。我要改变权县,改变这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