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海捞针(第3/6页)

“如果他觉得受到威胁了?怎么就不想想……”

“求你了,尼克。我有预感,汤米不会再试了。他已经试过两次,都失败了。现在他会放弃的。我肯定他会放弃。”

麦克森勉强让步了,过了一阵子,他不再时刻担心第三次时间调整了。接下来几个星期,第二次时间调整的其他影响不断冒出来,就像遭窃后逐渐发现哪些东西被偷了一样。第一次时间调整过后也是同样的过程。一次重大的改变过去的行为永远不会只有一个后果;总会衍生出很多大大小小的次级移位,形成一张错综复杂的变化之网,或多或少牵涉其他人的生活。对麦克森一家来说,他们的电子文物收藏计划被抹去了,代之以到前哥伦布时代的墨西哥时间旅行,结果便是形成了新的关系网。旅途中遇到的人现在成了好朋友,平时会相互交换礼物,一起度假,分享为人父母的苦与乐。这些经年的友谊因为是新嫁接的,最初总给人一种空落落的感觉,好像不真实得有些怪异,明显有些莫名其妙的前后矛盾。但是过了一段时间以后,真实感就回来了,一切似乎变得合情合理。

然后第三次时间调整就发生了,把他们的婚礼从八月推迟到翌年二月,他们很快还发现,这次还引发了六七个讨人厌的小变动,影响了他们生活的轮廓。

“我要找他谈谈。”麦克森说。

“尼克,别干傻事。”

“我可不想。但我要让他知道,他不能再这么干下去。”

“记住,你要是把他逼急了,他可能会变得很危险,”詹妮说,“不要威胁他,不要强迫他。”

“我就逗逗他玩儿。”麦克森说。

他约了汉伯顿在“船坞之巅”见面喝点东西,那是汉伯顿最喜欢的酒吧,坐落在从巴尔博阿泄湖盘旋而上数千英尺的连接柱的末段。麦克森走进酒吧时,汉伯顿已经到了——他打扮时髦,个子不高,比麦克森矮六英寸,浑身透着一股圆滑自信。他是麦克森认识的最有钱的人,祖辈靠微处理器发家,经济上一生无忧了。这本身就是一种隐隐的威胁,好像说不定哪天他会干脆考虑用钱来搞定局面,把他十二年前爱过又失去的太太买回去,当时他们都太年轻了。

麦克森知道,汉伯顿平生第一爱好就是时间旅行。他对时间旅行上了瘾——或者说其实是个时间旅行强迫症患者,有点像甲亢病人,双眼略微外凸,经常时间旅行的人都是这副模样。他要么刚旅行回来,要么正在准备下次旅行。对他来说,当下的实时视界平淡无奇,唯一用途就是为他提供跳板,让他回到过去。这已经够奇怪了,更奇怪的是他回去的地方。麦克森可以理解那些急着去观看滑铁卢战役或者不惜代价去亲眼目睹洗劫罗马城的人。如果他像汉伯顿那么有钱,他也会那么做。但根据詹妮的说法,汉伯顿总是回到七个星期以前,或者上个圣诞节,偶尔也回到他的十一岁生日聚会。他对观光型的时间旅行没有任何兴趣。让别人去中生代长满蕨类植物的林中空地流连忘返吧:他花费巨资,只想重温他自己的时间轨迹,从来不去其他任何时间段。汤米·汉伯顿时间旅行的目的看来只是想修改他的过去,让他的人生更显完美。他回到过去消除每次小小的尴尬或失态,去挽回失误,去利用后见之明提供的各种新机遇——去润色,去纠正,去改进。在麦克森眼里,这种行为既疯狂,又有其迷人之处。汉伯顿确实非常迷人。对这种能够自创与众不同的强迫症行为的人物,麦克森很是钦佩,一般人不过是重复洗手的标准动作,或者集邮,或者进餐馆后一定要背对着墙坐。

麦克森一到,汉伯顿就一边按动着自动酒吧机点鸡尾酒,一边说:“见到你真是不错,麦克森。优雅的詹妮还好吗?”

“优雅依旧。”

“你真是个幸运的家伙。我这辈子犯下的大错,就是让那个女人溜出了我的手心。”

“为此我终生感激,汤米。最近我也在千方百计把她留在我身边。”

汉伯顿眼睛一亮。“是吗?你俩出问题了?”

“不是我跟她之间,是时间轨迹的问题。你知道,去年我们被人时间调整了几次。性质很严重。现在又发生了一回。我们损失了五个月的婚姻。”

“啊,这些小烦恼总是伴随着……”

“……现代生活,”麦克森说,“是啊,老生常谈了。但是这几次不同,我觉得这些烦恼太可怕了。我不用跟你说詹妮是个多棒的女人,你比谁都清楚,我不敢想象因为时间轨迹发生什么意外扭曲而失去她。”

“当然了,我完全理解。”

“我巴不得能弄明白这些时间调整是怎么回事。我俩快要发疯了。我跟你见面就是想讨论这个。”

他仔细观察汉伯顿的反应,看看有什么内疚或者至少不安的蛛丝马迹。但是汉伯顿不动声色。

“我能帮什么忙?”

麦克森说:“我在想,关于时间旅行,你在理论和实践两方面都有丰富的知识经验,也许你能给我一些线索,告诉我时间调整是由什么引发的,这样我就能预防下一次了。”

汉伯顿煞有介事地耸耸肩:“我亲爱的尼克,什么都有可能!没有任何可靠方法顺藤摸瓜,能从时间调整的结果去找它们的原因。我们大家的人生都是千丝万缕彼此相连的,连接的方式兴许我们连想也没想过。你说最近一次时间调整把你的婚礼推迟了几个月?好,那么就让我们假设因为这次时间调整,你决定趁单身最后再风流一次,到班夫[1]去过周末,然后在那里遇见一个可爱女郎。虽然是逢场作戏,你们还是尽情欢度了三天美好时光,她也因此错过了在那个周末结识另外一个人的机会,而在本来的时间轨迹里,她则跟那个人相爱结婚。你接着回家跟詹妮结婚,日期比原先的轨迹晚了点,从此白头偕老。而那个班夫女人呢,她的人生却被完全改变,起因只是这次推迟你婚礼的时间调整。这下你明白了?没人说得清一串事件里的某个变动给陌生人的生活带来怎样的连环动荡。”

“这个道理我懂。但是为什么我们一年里竟然遭到三次时间调整,而且每次都威胁到我们婚姻的整个架构?”

“我肯定不知道,”汉伯顿说,“我想只是霉运吧,而霉运总会变化的,对不对?你大概刚好处在哪个负面时间调整交叉点的边缘地带,不过马上就会自然终结了。”他突然灿烂地一笑,“不管怎么样,我们就这么希望吧。再来杯过滤朗姆酒?”

真精啊,麦克森心想,而且滴水不漏。毫无办法突破他的防线,哪怕直接进攻——当面指责他就是造成这些时间调整的罪魁祸首——也很可能只会引出一道全新防线。麦克森无意冒那个险。他能够如此坚定不移地利用时间旅行去清理过去的事情,这种人太老练,很难去正面对抗。逼急了,汉伯顿就会死不承认,然后立刻回到过去,销毁任何可能残留的罪证。再说,要想时间犯罪指控成立也是异常困难,因为犯罪性质本身就决定了案发时的轨迹已经不复存在。麦克森选择了撤退。他又喝了一杯汉伯顿给他点的酒,两人随便聊了一阵,谈论时间调整理论、天气和股市,提到了跟他俩都结过婚的那个女人的种种优秀之处,还一起回忆了2014年前后在拉霍亚[2]那个可爱的老地方度过的美好时光,那段无忧无虑的黄金年华。他随后抽身离开,心事重重地回家。他很清楚,汉伯顿会再度出击,也许很快就会动手。怎么样才能牵住对方?有什么招数可以先发制人?麦克森动起了脑筋。回到过去采取大胆行动,一劳永逸地消除汤米·汉伯顿的威胁?要搏一搏运气,麦克森心想。有时候,那种行动会令你几乎得不偿失。但那也有可能是唯一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