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富兰克林(第2/4页)

约翰爵士自认为他的口述信息——郭尔中尉用笔录下来——简洁有力:

一八四七年五月某日。皇家海军幽冥号及惊恐号……在北纬七十度五分,西经九十八度二十三分的冰上过冬。一八四六到四七的冬天,先顺着威灵顿海峡向上走到北纬七十七度,再沿康华里岛的西岸回航,最后在北纬七十四度四十三分二十八秒,西经九十度三十九分十五秒的毕奇岛过冬。约翰·富兰克林指挥这支探险队。一切状况良好。由两位军官及六个船员组成的侦察小队,于一八四七年五月二十四日离开船的所在地。葛·郭尔中尉。查·德沃斯二副。

富兰克林告诉郭尔及德沃斯,把铜罐封起来并塞进詹姆士·罗斯的石碑之前,要记得在纸上签名并填上日期。

富兰克林口述信息时没有注意到——郭尔也没有更正——他把他们在毕奇岛过冬的年份讲错了。去年,他们受困在有陆地遮蔽的毕奇岛冰冻海湾,那是第一个冬天(一八四五到四六);今年,他们被困在一望无际的堆冰中,这才是一八四六到一八四七的冬天。

没关系。约翰爵士相信他现在只是在给后代人留下一份次要信息,有可能只是留给某个皇家海军历史学家,他也许很想在约翰爵士未来的探险报告中(约翰爵士已经计划好还要再写一本书,书的出版会让他的私人财产能和他太太的财产相提并论)多加一点佐证史料,而不是在口述一份不久就会被每个人读到的报告。

郭尔中尉的雪橇队出发的那天早上,约翰爵士穿着厚重的衣物到冰上去送行。

“各位,你们需要的东西都带了吗?”约翰爵士问。

第一中尉郭尔点了点头,他在所有领导军官中排第四,仅次于约翰爵士、克罗兹船长及费兹坚中校,他的下属二副德沃斯脸上闪现一道笑容。太阳非常明亮,几个人已经戴上幽冥号补给官欧斯莫先生发的格子网护目镜,以防眼睛被眩目的日光照射而看不见东西。

“是的,约翰爵士。谢谢您,长官。”郭尔说。

“一大堆羊毛吧?”约翰爵士开了个玩笑。

“是,长官。”郭尔说,“八层织得密实的高品质诺桑伯兰新剪羊毛,约翰爵士,把内裤也算进去的话,那就有九层。”

听到两位军官们开玩笑,五个船员都笑了。约翰爵士知道,这些人很喜欢他。

“准备好在外面的冰上扎营了吗?”约翰爵士问其中一人,查尔斯·贝斯特。

“喔,是,约翰爵士。”矮小但粗壮的年轻水兵说,“我们有荷兰帐篷,长官,还有八张可以垫也可以盖的狼皮毯。还有补给官用很好的哈得逊湾牌毛毯帮我们缝的二十四个睡袋,约翰爵士。我们在冰上会比在船上还温暖呢,长官。”

“很好,很好。”约翰爵士心不在焉地回答。他望着东南方的威廉王陆块——或是岛(如果法兰西斯·克罗兹那离谱的理论可信的话)。它看起来只是地平线之上的天空里一小片较暗的区域。约翰爵士向上帝祷告,他真的很希望郭尔和他的手下能在岸边发现没结冻的水域,不管是在把信息藏好之前或之后。约翰爵士已经不惜在他的权力范围之内(甚至之外)强迫这两艘船(即使幽冥号已经损坏相当严重)穿越前方变软的冰层(但愿它真的变软了),进到能给他们更多保护的沿岸水域,以及能给他们获救希望的陆地。在那里,他们可以找个安静的海湾或碎石沙洲停留,木匠与工程师可以为幽冥号做些必要修复:把驱动轴弄直,换上新的螺旋桨,用支柱撑起已扭曲的内部强化铁条,或许也换掉一些脱落的铁皮,好让他们继续前进。

如果无法修复,那么约翰爵士认为——但他还没跟任何一位军官提过——就要照克罗兹前一年提议的凄惨计划,让幽冥号下锚,把船员和即将告罄的煤炭一起移到惊恐号,然后这艘拥挤——却兴致高昂,没错,约翰爵士很确信,兴致高昂——的船就会顺着海岸向西航行。

在最后一刻,幽冥号的助理船医古德瑟请求约翰爵士让他加入郭尔的小队。虽然郭尔中尉和德沃斯二副对此都不太热衷,因为在军官或船员中,古德瑟并不太受欢迎。但是约翰爵士同意了。助理船医要求参加的理由是,他需要收集更多关于可食野生动植物的信息,来对抗极地探险队最怕的坏血病。他特别有兴趣的是白熊的生活习性,在这怪异又不像夏天的北极夏天里,他们唯一看得到的动物就是白熊。

现在,约翰爵士正看着这些人把装备绑到沉重的雪橇上,矮小的医生悄悄靠过来跟他谈话。

这家伙个子小,脸色苍白,看来虚弱,下巴后缩,两颊留着怪异的胡须,还带着一种奇怪、连对人通常很和善的约翰爵士也不敢领教的阴柔目光。

“再次谢谢您让我参加郭尔中尉这一队,约翰爵士。”矮小的医生说,“这趟出去,对于从医学上来评估各种抗坏血病性质的动植物,包括威廉王陆块的陆地上肯定有的苔藓在内,可能无比重要。”

约翰爵士不自觉地吐了吐舌头。这船医不可能知道,他这位总指挥曾经靠这种苔藓煮的稀汤维生好几个月。“非常谢谢你,古德瑟先生。”他冷冷地说。

约翰爵士知道这只笨手笨脚的年轻鹦鹉喜欢人家称他“医生”而非“先生”。但这称呼有问题,虽然古德瑟的家世不错,但他毕竟只受过解剖员的专业训练。照理他的位阶只相当于两艘船的士官长,所以在约翰爵士看来,这位非军职助理船医只能被称为“古德瑟先生”。

刚刚还轻松地和船员开玩笑的指挥官,这时突然变冷淡,让这位年轻船医难堪得脸都红了。他把帽子戴紧,笨拙地向后退了三步,回到冰上。

“喔,古德瑟先生。”富兰克林补上一句。

“是,约翰爵士?”这位年轻新贵满脸通红,几乎尴尬到舌头打结。

“你要原谅我,那份要塞进威廉王陆块詹姆士·罗斯碑里的正式公报上只提到郭尔中尉侦察队有两个军官和六名船员。”约翰爵士说,“我在你请求加入之前口述完那份文件。如果我事先知道你也会加入,那我就会说:两个军官、一个助理船医和五个船员。”

古德瑟看来一时有些困惑,不太确定约翰爵士的意思,但他还是鞠了躬,又拉了一下帽子,喃喃地说:“很好,没有问题,我了解,谢谢您,约翰爵士。”然后又向后退开了。

几分钟后,约翰爵士看着郭尔中尉、德沃斯、古德瑟、莫芬、菲瑞尔、贝斯特、哈特内及二兵皮金登穿越冰原,消失在东南方。看起来面有悦色又冷静如常,他其实正在思索失败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