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富兰克林(第3/4页)

在结冻的冰海里再过一个冬天,再过整整一年,足以让他们一物不剩了。探险队的粮食、煤炭、油料、当油灯燃料的焦木醚以及兰姆酒,都会告罄。最后一件东西消失时,很可能就是船员发动叛变之际。

不只如此,已经可以预期一八四七年的夏天将会非常寒冷,而且没有半点融冰迹象。如果一八四八年的夏天也和今年一样,在冰里再多待一整个冬天或一整年,绝对会把他们一艘或两艘船全部摧毁。就如同之前的失败探险,那时约翰爵士和船员们必须弃船逃命,拖着长舟、捕鲸船及匆忙拼凑起来的雪橇,穿越不甚结实的冰原,祈祷上帝让他们看到未结冻的水道。即使有幸发现水道,一旦雪橇不小心撞破薄冰层而落入海中,或是逆风又把沉重的小舟再吹到堆冰上时,他们又会死命诅咒这些水道。何况找到水道也意味着,饿得没有力气的船员接下来要日以继夜地不断划桨。约翰爵士知道,接下来就是陆路的逃命之旅:八百英里或更长的路途,看起来千篇一律的岩石与冰;湍急的河流,里面到处是巨石,每颗都足以把小舟撞碎(根据他的经验,再大一点的船就没办法在加拿大的河里航行);还有那些怀着敌意的爱斯基摩土著。即使看起来很友善也是骗人的,其实他们另有所图。

约翰爵士继续看着郭尔、德沃斯、古德瑟、五个船员及一部雪橇,消失在东南方的冰眩光中,他意兴阑珊地想着,当初是不是应该带狗来。

约翰爵士从来就不觉得带狗到极地探险是个好想法。这种动物有时候有助于提升船员士气——至少到了它们要被射杀然后被吃掉的时候——但是整体分析起来,它们肮脏、吵闹又好斗。如果要在甲板上运载数量多到能完成任务的狗,也就是说,能像爱斯基摩人一样让它们背上肩带把雪橇拖到格陵兰,甲板上就会充斥拥挤的狗窝、不断的吠叫声以及随时都闻得到的粪臭味。

他摇摇头,露出微笑。这次探险他们只带了一只名叫涅普顿的野狗,还有一只叫乔可的小猴子。对约翰爵士这艘方舟来说,有这些动物就够了。

对约翰爵士来说,郭尔离开后的那星期过得像乌龟慢爬一样。其他几支侦察队陆续回来了,队员们疲累不堪,几乎冻僵。因为他们得自己拖着雪橇横越或绕过无数冰脊,所以层层的羊毛衣都被汗水浸湿了。他们的报告内容都一样。

东小队的目的地是布西亚半岛:没有未结冻水域,连一丝狭小水道也没有。

东北小队的目的地是威尔斯王子岛及他们来这片荒凉冰原时走的路:没有未结冻水域,水平线外也没有能预示未冻水域存在的黑暗天空。这一队的人辛苦地拉了八天雪橇,还是没能到达威尔斯王子岛,连岛的影子都没看到。他们从来没想过,冰脊及冰山能把冰原扭曲到这地步。

西北小队的目的地是引导冰河绕过威尔斯王子岛西岸及南端、向南冲向他们的无名海峡:除了白熊和冰冻的海以外,什么都没看见。

西南小队的目的地是理应位于那方向的维多利亚陆块以及岛屿与大陆之间理应会有的水道:没有未结冻水域。除了可恶的白熊没有其他动物,只有数以百计的冰脊,许多冻结在原地的冰山。根据皇家海军惊恐号的军官利铎中尉——富兰克林指派他负责这支全由惊恐号船员组成的雪橇侦察队——的说法,他们好像在本该是海洋的地方,挣扎着往西翻越一座又一座的冰山。在旅程最后,天气恶劣到八个人当中有三个脚趾严重冻伤,八个人也都有某种程度的雪盲。利铎中尉自己在过去五天里完全看不见东西,而且头痛得非常厉害。约翰爵士知道,极地探险老手利铎曾经在八年前跟随克罗兹与詹姆士·罗斯到南极去,但这次他被装在雪橇上,由几个还勉强看得见路的人拖着回来。

在他们探勘过、直线距离大约二十五英里以内的地方(他们实际绕行及跨越障碍走了约有一百英里长的路),都没有未冻水域。没有北极狐、野免、驯鹿、海象或海豹。很显然也没有鲸鱼。这些人已经准备好要拉着雪橇绕过裂缝及小水道,来寻找真正的未冻水域,但是利铎说,海的表面是一整块白色固体。他被晒伤的皮肤从他鼻子及白绷带下方与上方的太阳穴脱落了。在他们西行冒险的最远处,或许离船有二十八英里,利铎命令还保有最好视力的船员,叫强森的副水手长,爬到附近最高的一座冰山上。强森用鹤嘴锄砍劈出踩脚的狭缝,然后把补给官钉在皮靴底部的防滑钉插进去,花了好几小时才爬上去。到了上面后,他用利铎中尉给他的望远镜向西北方、西方、西南方、南方观察。

他的报告令人沮丧。没有未冻水域,没有陆地。在遥远的白色地平线那端只有冰塔、冰脊和冰山在喧闹。有些白熊,其中两只后来被他们射杀来当新鲜的肉吃,不过他们已经发现这种动物的肝脏与心脏对人体健康有害。他们早就因为拉雪橇越过那么多道冰脊而精疲力竭,所以他们只割下这味道重、肌肉结实的肉不到一百磅,包裹在防水帆布里,用雪橇载回船上。接着他们剥了较大那只熊的皮毛,剩余的熊尸就留在冰上任由腐烂。

五支侦察队中的四支都带回坏消息和许多被冻伤的脚,但是约翰爵士最殷切期盼的是葛瑞翰·郭尔的归来。他们最后的希望,同时也是最好的希望,一直是在东南方,在威廉王岛上。

最后,在六月三日,也就是郭尔出发十天后,爬在船桅高处的瞭望员向下喊说有支雪橇队正从东南方接近。约翰爵士把他的茶喝完,穿上合宜的衣服,加入一大群已经冲上甲板好奇观看的船员。

现在连甲板上的人也看得见冰面上的队伍了,约翰爵士举起他漂亮的铜制望远镜——十五年前,富兰克林曾经在地中海指挥一艘有二十六门炮的快帆船,望远镜就是那艘船的军官与船员合赠他的礼物——看过之后,他就知道为什么瞭望员先前的口气听起来有些困惑了。

第一眼望去一切好似都没问题。五个人拖着雪橇,就和郭尔中尉出发时一样。三个人跟在雪橇旁边或后面跑,也和郭尔离开那天一样。那时的八个人,现在一个不少。

但是……

其中一个奔跑的身影看起来并不像是人。这些身影距离他们还有一英里以上,而且是在冰塔和突起的杂乱冰堆间(那里原本该是一片平静的海面)若隐若现,所以实际状况还不明朗,不过,看起来很像有个短小、肥胖、无头,但毛茸茸的动物在雪橇后面追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