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时空旅行的马龙定律(第4/11页)

但说这些都晚了。在哀乐和氧气炮的轰鸣声中,大马静静地躺在水晶棺中。对他1.95米的魁伟身体来说,这具水晶棺实在过于狭小了。他脸颊红润,当然这只是化妆师的功劳,面色平静安详——但他在抱憾离开人世时真的平静吗?我死死盯着他,泪水如雨,洒落在水晶棺面上。

剑哥说得对,有些东西只有失去后才会觉得珍贵。现在,我愿意拿我的青春、美貌、生命,一切的一切,来换大马回到人世,弥补我的罪责。可是,我知道办不到的。命运已经关上了这扇门,不会再打开。

——也许剑哥认为他能办到?他在与遗体告别时,神情肃穆,声音清晰地说:

“大马你耐心等着吧,我一定去找你。”

听到这句话的人都不由侧目看他,大家以为他是在与铁哥们儿订下来生之约。但我知道,他说的肯定不是那个意思。他许诺的是今生之事。

02.

在我45岁生日的前一天,我从网上淘来的那辆珍贵的老爷车终于运到了。它是我为这次生日特意准备的——不是送给自己的礼物,而是为书剑作演示的道具。我为这辆车加燃油、加机油、充电,试驾了一次,随即给杨书剑研究所打了电话。电话是阿楚接的,她是书剑的助手兼恋人。这是一个很老套的故事:热情奔放的年轻女研究生爱上了睿智深沉的导师,苦恋多年,但至今未能收获爱情。因为那个男人心中一直装着另一个无法爱他的女人。

我。

但阿楚和我远非情敌。我对她早就把话说透了。我说,早在我20岁生日那天,当一位高个儿男生在烛火玫瑰的环抱中流尽鲜血之时,我的爱情之花就完全枯死了,即使是南海观世音的杨柳玉净瓶也不能让它复生。所以,我与阿楚在某种程度上倒是亲密的同盟军——努力让书剑忘掉早已枯死的爱情,接受活着的爱情。

我们在电话里互致了问候,我说:“明天是我的生日,请转告书剑,我想邀请他,还有你,一块儿来我家玩。”

阿楚为难地说:“啊哟,不行,明晚正好是时间舱的第一次载人返回试验!丁姐你知道的,此前已进行过三次不载人试验,都很成功。但这次试验才是最重要的,杨先生要亲自驾驶。而且试验的准备工作已经就绪,日期没办法更改的。”她又说,“丁姐我知道明天是你的生日,杨先生正是特意把试验定在这一天的。”

这些情况我都知道。“对,我知道这次试验对书剑来说非常重要,不过,恐怕并非因为它是‘第一次载人’,而是第一次以‘人’为试验目的。说白了,他想亲自回到旧时空中把一个人救回来。我猜得对不对?”

阿楚稍稍迟疑后笑了:“其实杨先生没打算瞒你的,瞒也瞒不住你。但对外界必须严格保密,原因你知道——这在伦理上属于禁区。更准确地说,这虽然是伦理上的禁区,但禁区的栅栏此刻尚未修好。杨先生想抢在这个时间,了结他的终生夙愿。”

“我会严格保密,但我务必要在试验前见他一面。阿楚你一定要想办法劝他答应。你们明天赶早坐直升机来一趟,不耽误你们晚上试验。”我坚决地说,“如果时间实在错不开,宁可推迟试验。”

阿楚是个聪明人,立即领悟了这次邀请的分量——我要作最后一次努力来阻止这次试验。在这件事上她从来不是我的同盟军,但我料到她,还有书剑,会给我这个面子的,毕竟试验推迟一天也没什么大损失。考虑片刻后,她没向导师请示就痛快地答应了。

第二天一大早,一辆小型直升机降落在我的乡居,阿楚在驾驶位笑着向我招手,书剑先从机舱内跳出来,低着头躲避旋翼的气流。我已经有七八年没有见过他,他明显发福了,不过动作仍保持着年轻人的弹性。他穿着便装,怀中抱着一束硕大的百合,走过来,用一只胳臂同我拥抱,笑着说:

“阿楚说你已经订了生日蛋糕,我就送一束花吧。”

“谢谢。”我微笑着接过花束。直升机的旋翼慢慢地停下来,阿楚也下了飞机,提着裙子走过来。她今年36岁,虽然容貌平常,但体态婀娜,自有成熟女人的妩媚。书剑一直没有接受她的爱情,但依我看来,她看书剑的目光已经是“妻子”的眼神了。我们来到客厅。客厅中央,影像机正在连续播放激光全息像。当下的一帧是大马与我、书剑三人的合影,大马咧着嘴,笑得十分开心,正是我当年讥为“没心没肺”的傻笑,是大马的招牌表情。旁边的我体态娇小,穿着裙装,裸露着浑圆的肩头和胳臂,颈间挂着洁白的珍珠项链。后边是当年的杨书剑,小个子,身形精瘦,穿着长裤和长袖衬衫,同样咧着嘴巴傻笑。三个人影缓缓旋转着,淡化消失,换成另一帧照片。

旁边的高茶几上放着一尊小小的香炉,一支细香正燃着,青烟袅袅上升。这是献给大马的,今天既是我的生日,也是大马的忌日。书剑看看我,我俩的目光中有同样的落寞。悲伤和疚痛经过25年的磨蚀已经不那么尖锐了,但其沉重并不稍减。他不声不响地走过去,燃起一支香,插在香炉中,口中喃喃地祝祷着,声音很轻,但我能猜出他的话:

“大马你别急。快了,我马上就要去找你了。”

阿楚也走过去,神情肃穆地为大马献了香。这时自动影像机打出另一帧全息像,是在学校文艺晚会上我与大马对唱,两人都穿着漂亮的演出服,那次演出是我俩的初识。阿楚想冲淡屋里的伤感氛围,笑着说,丁姐我知道你当年是学校的校花,那时你多漂亮,多性感!丁姐我要批评你一句,你现在的穿戴实在太保守了,对不起你的好身段。我笑笑,没有接她的话头,顺手关了影像机,让年轻的大马和我消散在时空中。我说:

“知道你们的时间宝贵,不在这儿耽误了,现在请随我到后院。”我领他们到后院,“知道我为什么执意邀请你们来吗?生日倒是次要的,主要是我淘到一辆很珍贵的老爷车,想向你们显摆一下。你们看!”我指着那辆旧式的美军威利斯军用吉普。这种车在二战中非常著名,它的设计朴拙而强悍,车身线条见棱见角,简陋的方向盘上是4根铁辐条。平直的挡风玻璃,7条竖直的散热器格栅。车厢是蒙布的,车身伤痕累累,军绿色油漆大半已经脱落。它虽然破旧,但气势犹存,就像一个满身伤痕、行将就木的老将军。“别看这辆老爷车其貌不扬,它曾是我军一位著名元帅的座驾。新中国成立后这位元帅身体很差,患了极顽固的失眠。在失眠最严重时,他就坐上这辆吉普,让司机开到城外,找最差的路面,可劲儿颠上几小时,然后停下车,歪在车厢里小睡。奇怪的是,只有这时他才能安然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