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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气沿着地面渗上来。伊芙琳把斗篷折起来包住脚,然后拾起放在麻袋旁边的一把鹤嘴钩,轻轻拨动奄奄一息的火堆。火焰懒洋洋地燃烧起来,照亮了棚屋,让它看上去比之前更像一个仓房了。一处低矮的单面斜坡建在屋子的一边,也许是一处畜栏,因为那个地方用篱笆与棚屋的其他部分隔开来,那篱笆甚至比环绕屋子的树篱更加低矮。火光不够明亮,所以伊芙琳看不清斜坡那个角落,但从那个地方传出一种吭哧吭哧的声音。

这会儿农夫们养的猪应该已经被宰杀了,这有可能是一头产奶的山羊。她又拨了拨火,试着让火光照亮那处角落。那声音是从篱笆前一个巨大的圆顶笼子里传出来的。笼子看上去非常精巧,有着曲线光滑的钢条、结构复杂的门和别致的把手,在那个肮脏的角落显得格格不入。在笼子里面,一只动物的眼睛映着火光闪闪发亮——那是一只老鼠。

它伏在地上盯着伊芙琳,像人手一样的爪子紧紧摸着将它引入这个陷阱的诱饵——一大块奶酪。笼子的地上散落着奶酪上掉下来的碎屑,还有一些疑似长霉的干酪,笼子里头的食物看起来比整个棚屋里的还多。

伊芙琳见过老鼠,在精神病学历史课上,还有第一学年他们对她进行恐惧测验的时候,但都不是这种类型的老鼠。实际上,这是一只非常漂亮的老鼠,黑色的毛皮丝般顺滑,和精神病学历史课上的实验小白鼠差不多大,远没有那种用来进行恐惧测验的褐色老鼠个大。

它看上去也远比那种褐色老鼠干净。那种褐色老鼠有着纠缠结块、遍布尘土的褐色毛皮,光秃秃的、污秽不堪的长尾巴,看着就生长在阴沟、下水道和地铁管线那种地方。当她刚开始研究中世纪历史时,她不能理解当时的人们怎么能够忍受他们仓房中有这种令人作呕的生物,更别提是在他们屋子里的了。但是这只老鼠看上去非常干净,有着黑宝石一样的眼珠和闪亮的毛皮,看上去完全无害。好像是为了证实她的想法,那只老鼠开始以一种优雅的姿势啃起奶酪来。

“虽然你看上去很不起眼,”伊芙琳喃喃道,“可你却给中世纪带来了灭顶之灾。”

那只老鼠放下爪中的奶酪,向前走了一步,胡须微微颤抖。它用粉红色的爪子抓住两根金属栏杆,从栏杆间的缝隙里向她投来哀求的目光。

“我不能放你出来,你知道的。”伊芙琳说道。老鼠的小耳朵支楞起来,仿佛听懂了她的话。

“你偷吃宝贵的粮食,污染食物,传播跳蚤,再过28年,你和你的伙伴们会把死亡带到欧洲一半的人身上。相比法国探子和文盲神父而言,你才是艾米丽夫人该担心的呀。”老鼠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黑死病太可怕了,它杀死了超过1/3的欧洲人呢。要是我放你出来,你的后代也许会把疾病传播给更多的人呢。”

老鼠放开金属栏杆,开始在笼子里绕圈跑,朝着金属栏杆猛冲猛撞,疯狂地转圈,四处乱蹿。

火堆差不多要熄灭了。伊芙琳又拨弄了一下,但木柴已经燃烧殆尽了。这会儿门砰的一下关上了,棚屋瞬间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

他们不知道去什么地方找我,伊芙琳想,他们甚至根本都不会找我。他们都以为她正在萝丝曼德的房中安睡,艾米丽夫人在给她送来晚餐之前甚至都不会上楼看上一眼。他们甚至要到晚祷之后才会开始寻找她,那时候天可能已经黑了。

棚屋里一片寂静,风肯定停了。她也没再听见老鼠发出声音。火堆里的一根细枝啪地爆裂开来,火星四射,纷纷溅落在肮脏的地板上。

没人知道我在哪儿,她想,把手放到胸口,好像被什么东西刺中了一样。没人知道我在哪儿。甚至连丹沃斯先生也不知道。

伊芙琳站起身来,再一次碰到了头,推开门,走了出去。

田地里目力所及之处依然空无一人。风停了,她能清晰地听到西南方传来的钟声。几片轻薄的雪花从铅灰色的天空中飘落下来,教堂的小尖顶已经完全被白雪覆盖了。伊芙琳开始向教堂走去。

“凯瑟琳!?凯瑟琳女士!”是艾格妮丝在叫。“你去哪里了?”她从斜刺里跑向伊芙琳,圆圆的小脸蛋因为用力或是寒冷的缘故红扑扑的,也有可能是因为激动。“我们到处找你。”她返身向来处飞奔,嘴里大喊着,“我找到她了!我找到她了!”

“不,不是你找到的!”是萝丝曼德的声音,“我们都看见她了。”萝丝曼德急急忙忙地跑向这边,后面跟着艾米丽夫人和麦丝瑞,后者已经把她那件褴褛不堪的斗篷拢到肩上。她的耳朵冻得通红,一脸阴郁。艾米丽夫人看上去火冒三丈。

“你不知道这就是凯瑟琳。”艾格妮丝叫道,跑回伊芙琳的身旁。“你说你不确定这就是凯瑟琳,是我找到她的。”

萝丝曼德对她的话充耳不闻,她抓住伊芙琳的胳膊。“发生什么事情了?你为什么要出来?”她焦急不安地问道,“盖文去找你,却发现你不见了。”

盖文来了,伊芙琳无力地想道,盖文,那个能告诉我传送点确切位置的人,而我不在那儿。

“嗯!他来告诉你他没找到袭击你的人的线索,还有——”

艾米丽夫人走上前来:“你跑到哪儿去了?”这听上去像是斥责。

“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伊芙琳答道,想找出一个理由解释自己为何在村子里四处游荡。

“你是不是去见什么人了?”艾米丽夫人又问,这毫无疑问也是斥责。

“她能去见什么人呢?”萝丝曼德说道,“她在这儿一个人也不认识,她完全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

“我去找我被发现的地方,”伊芙琳说,不想让萝丝曼德为自己辩解,“我想也许当我看到我的东西时我会……”

“帮你想起点什么,”萝丝曼德接过她的话头,“但是——”

“你不需要拿你的生命冒险去做那种事情,”艾米丽夫人打断了萝丝曼德,“今天盖文把它们都带回来了。”

“每一件东西?”伊芙琳问道。

“嗯!”萝丝曼德答道,“马车,还有所有的箱子。”

第二个敲响的大钟停下来了,最先敲响的那个大钟继续鸣响着,有节奏地、缓慢地,显然,那儿正在举行一场葬礼。它听上去就像为希望之死敲响的丧钟——盖文把所有的东西都带到庄园去了。

“不能让凯瑟琳女士待在外面。”萝丝曼德说道,口气听上去和她母亲一模一样,“她生着病呢,我们得在她感冒之前把她带回屋子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