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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床上翻了个身。“她会没事的,”他大声说道,声音却很柔和,“中世纪可敌不过我最棒的学生。”他把毯子拉上来盖住肩头,然后合上双眼,想着那个有着绿色鸡冠头的年轻人仔细阅读地图的样子。但那个影像渐渐被那扇无情地横亘在他和十字转门之间的铁门所取代,接着,那一片昏暗的地铁站占据了他的整个脑海。

摘自《末日之书》(015104-016615)

1320年12月19日(旧历)我感觉好些了。我能一次呼吸三到四下而不咳嗽了,还有,今天早上我确实觉得饿了,不过那可不是因为麦丝瑞给我送来的油乎乎的麦片粥的缘故。我想要喝一杯橙汁想得要死。

我好想洗澡,我脏得要命。我来这儿以后就没沾过水,除了我的前额,而最近两天伊莉薇丝夫人在我胸口敷上亚麻布块做的骨药,上面糊着一种气味可怕至极的糊状物。另外,我一直在断断续续地出汗,还有这张床,也许从13世纪以来就没换过铺盖了,我肯定臭烘烘的,还有我的头发,尽管那么短,也纠缠结团了。但我还算是这里最干净的人。

阿兰斯医生让我等到做完鼻腔消毒术之后再走是对的。这里的每一个人,即使是小女孩们,闻起来都可怕极了。这还是大冬天,我简直不能想象八月份的时候这里的气味会是怎样的。他们身上都有跳蚤。伊莉薇丝夫人即使正做着祈祷也会停下来挠挠,而当艾格妮丝脱下长筒袜给我看她的膝盖时,她的腿上上下下到处都是跳蚤咬的红包。

伊莉薇丝、艾米丽和萝丝曼德的脸相对而言干净些,但她们都不洗手,即使是在倒过便盆以后,而他们的词典里清洗器皿或换床单的概念还没发明出来呢。但除了坏血病和烂牙以外,每个人看上去都健康得很。即使是艾格妮丝膝盖上的伤口也愈合得很好,她每天都跑来向我展示伤口上结的痂,还有她的银搭扣、木头骑士,和可怜的、被溺爱过头的布莱基。

她是一座储存了无数小道消息的宝库,很多时候甚至不等我问就主动告诉我了。萝丝曼德“就要十三岁了”,而他们为我辟作病房的这个房间就是她的闺房。很难想象她已经到结婚的年纪了.也很难想象这个地方是个私密的“少女闺房”,不过14世纪的女孩子们经常在十三四岁时就结婚了。艾格妮丝还告诉我她有三个哥哥,都在巴斯和他们的父亲待在一起。

西南边那个大钟所在之处是斯维顿。艾格妮丝能够根据每个钟鸣响的声音叫出它们的名字。那个总是第一个敲响的远处的大钟是奥斯尼大钟,随后敲响的是汤姆塔的钟。齐鸣的双钟在考斯,布罗伊特爵士就住在那儿,两个距离最近的大钟位于维特里和伊瑟克德。这意味着我离斯坎德格特很近。这儿有白蜡树,面积大小刚好,教堂的位置也很相符。发掘点发掘出来的教堂没有钟塔,不过也许只是因为蒙托娅女士还没找到。不巧的是,这个村子的名字是艾格妮丝不知道的事情之一。

她告诉我盖文出去追捕袭击我的人了。“等他找到他们,他就会用他的剑把他们杀掉。就像这样。”她说着,对着布莱基做着演示。我不能确定她告诉我的事情是不是都可靠。她还告诉我说爱德华国王去法国了,洛克神父看到了魔鬼,它们都穿着黑衣,骑在黑马上。

最后这个倒是有可能。我指的是这些话确实可能是洛克神父告诉她的,而不是指他看到了魔鬼。当然,对灵异世界和现实人世之间联系的强调直到文艺复兴时期才趋于衰败,当时的人们时不时地看见天使、末日审判和圣母玛利亚的幻象。

艾米丽夫人不断地抱怨洛克神父是多么愚昧、没文化和不称职。她一直在试图说服伊莉薇丝派盖文去奥斯尼找个神父来。当我问她能不能把洛克神父找来为我做祈祷时,她站在那里滔滔不绝地跟我抱怨了半个小时——洛克神父是怎样忘记了赞美诗篇的词;他熄灭蜡烛的时候是用吹的而不是掐的,造成了“极大的蜡的浪费”;他还往农民的脑子里塞满了迷信的屁话——显然她指的是那些关于魔鬼和黑马的话。

14世纪时村子里的神父只不过是些经过填鸭式教育的农夫,对拉丁文只知道些皮毛。就我而言,这儿的人闻起来都一样,但贵族阶层将他们的农奴视为完全不同的异类,我想当艾米丽夫人要对那样一个“隶农”做忏悔时,肯定触犯到了她那贵族的高尚灵魂。

洛克神父很可能像她声称的那样迷信和无知,但他不是不称职的。在我奄奄一息的时候他握住我的手,他告诉我不要害怕,我就真的不再害怕了。

我感觉我正在迅速地好起来。今天下午我坐起来了半个小时,晚上的时候我下楼吃晚饭了。伊莉薇丝夫人给我拿来一条褐色的瓦德麦尔呢裙和一件芥末色的束腰上装,她还给了我一条方巾让我遮盖我被削去的头发——不是妇女头巾或考夫帽,伊莉薇丝相信我是个少女,尽管艾米丽夫人说了那些“私奔”的话。伊莉薇丝和艾米丽帮着我穿戴。我本来想问问能不能在穿上新装之前洗个澡,但我不想再做什么可能会引发艾米丽更多怀疑的事情。艾米丽每时每刻都紧紧地盯着我。

吃晚饭的时候,我坐在两个小姑娘中间,和她们共用一个木盘子。仆人离开长桌末端远远地站着,麦丝瑞根本就没出现过。按照拉提姆先生的说法,教区教士会与领主一起进餐,但艾米丽夫人可能不喜欢洛克神父的餐桌礼仪吧。

晚饭有肉,我想是鹿肉,还有面包。鹿肉尝起来一股子肉桂味,很咸,而且没有被很好地冷藏,面包像石头一样硬,不过还算比粥好些,而且我想我没在餐桌礼仪上犯什么错。

不过我肯定这段时间以来我肯定犯了不少错误,所以艾米丽夫人才会对我抱有那么大的疑心。我的衣装、我的手,也许还有我的句法结构,都略微(也许并不止是略微)不对劲,所有这些加起来让我看上去像个异类,值得怀疑。

伊莉薇丝夫人太担心她丈夫了,所以没注意到我的错误,女孩子们年纪太小了,但艾米丽夫人注意到了每件事情,也许已经列出个清单来了,就像她对洛克神父做的那样。感谢上帝我没告诉她我是伊莎贝拉·德·贝弗瑞尔,她肯定会骑着马跑去约克郡揭穿我,才不管现在是不是冬天呢。

晚饭后盖文来了。麦丝瑞也终于带着一木碗浓啤酒拖拖沓沓地出现了,她的一只耳朵红通通的。她把长凳拖到壁炉边,又在火上放了几大块油脂丰沛的松木,于是女人们便坐在那就着橘黄的火光做起针线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