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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们赶回贝列尔学院时,又有两个滞留者感染了病毒倒下了。丹沃斯打发科林上床去,然后帮着芬奇把滞留者们安置好,又给医院打了电话。

“我们所有的救护车都派出去了,”登记员告诉他,“我们会尽快给你们派一辆去的。”

救护车“尽快”到达时已经是半夜了,丹沃斯直到凌晨一点过后才回到房间。科林在芬奇为他支起的帆布床上睡着了,那本《骑士时代》枕在头边。

伊芙琳不可能在黑死病时代。巴特利说过只存在极微小的时滞量,而黑死病直到1348年才蔓延到英国。而伊芙琳被送去的年代是1320年。

丹沃斯踮着脚绕到科林的帆布床边,从男孩的脑袋下面抽出那本《骑士时代》。科林身子动了动,但没有醒。

丹沃斯坐在窗座上,翻到书中讲述黑死病的部分。这种疾病于1333年在亚洲爆发,然后通过开往西西里岛墨西拿的商船传播到了西方世界,然后从那儿蔓延到了比萨。它在整个意大利和法国境内肆虐——在锡耶纳杀死了8万人,在佛罗伦斯杀死了10万人,在罗马杀死了30万人——之后跨过英吉利海峡。它于1348年蔓延到了英国,“就在圣若翰洗者日之前不久”,6月24日。

巴特利一直非常担心时滞量过大,但他谈到的是数周,而不是28年。

丹沃斯隔着帆布床向书架探身过去,取下菲兹威廉的《大瘟疫》。

“你在干吗?”科林睡意朦胧地问。

“读点关于黑死病的东西。”丹沃斯低声答道,“接着睡你的。”

“他们不是那么叫的。”科林嘴里含着糖球含糊不清地说。他翻了个身,用毯子把自己裹起来。“他们管它叫蓝病。”

丹沃斯带着这两本书回到了床上。菲兹威廉指出黑死病到达英国的日期是在1348年的6月24日,也就是圣若翰洗者日。它在12月蔓延到牛津,在1349年10月蔓延到伦敦,然后向北蔓延,再次越过英吉利海峡,蔓延到了低地国家和挪威。它肆虐过整个欧洲大陆,只除了波西米亚和施行了隔离措施的波兰,还有,非常古怪的,避开了苏格兰的部分地区。

它每到一处,就像死神一样扫荡过乡村和城镇,毁灭整个村庄,连一个做临终祈祷或是掩埋腐败尸体的幸存者都不曾留下。

在一所修道院里,除了一位教士以外所有的僧侣都死去了。那位唯一的幸存者,约翰·克莱恩,留下了一份记录:“为免那些应该被铭记之事随时间而逝,从我们后辈人的记忆中渐渐消散,”他写道,“我,亲眼见到世间罪恶横行,从某种程度上说,整个世界都处于撒旦的魔影笼罩之下,我坚持真我本性犹如置身亡者环绕之中。在等待死亡降临之际,我,写下我所见证的一切事情。”

他记下了所有的事情,留下一份真实的史实,然后悄然逝去,孑然一人。他的笔迹渐渐减弱,在下面,有人用另一种笔迹写道:“到此处,情况看起来是——作者去世了。”

有人敲门。是芬奇,他裹在浴袍里,看上去睡眼惺忪又忧心忡忡:“又一个滞留者病倒了,先生。”

丹沃斯把手指放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跟着他走出门外:“你给医院打电话了吗?”

“打过了,先生,他们说要过好几个小时才能派出一辆救护车。他们说,把病人隔离起来,给她橘子汁。”

“我想那些东西我们差不多用完了吧。”丹沃斯烦躁地说。

“是的,先生,不过那不是问题所在。她不肯合作。”

丹沃斯让芬奇在门外等着,返回房间穿上衣服,找出口罩后和芬奇一起前往沙尔文楼。病人的门边围着一大群滞留者,身上是古怪的衣服组合——内衣、外套、毯子。他们中只有极少数戴着口罩。过两天,他们全部都会染病倒下的,丹沃斯想。

“感谢上帝,您来了。”一位滞留者热切地说,“我们拿她没办法。”

芬奇领着他走进房间,那位生病的滞留者正笔挺地坐在床上。这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妇人,有着一头稀疏的白发,她的眼睛因为发烧而闪闪发亮,正和巴特利在生病的第一晚表现出来的一样。

“走开!”当看到芬奇时她喊道,并朝着他做了一个掌掴的动作。她转动煤球般燃烧的眼珠看向丹沃斯。“爸爸!”她叫道,然后撅起下嘴唇,做出翘嘴巴的表情。“我淘气了。”她用一种孩童的腔调说道,“我把所有的生日蛋糕都吃光了,现在我肚子痛。”

“您明白我的意思了吧,先生。”芬奇说。

“是不是印第安人来了,爸爸?”她问,“我不喜欢印第安人,他们都拿着弓箭。”

他们费了好大劲才把她弄到一间课室里,在一张帆布床上安置好。最后丹沃斯不得不假扮那位老妇人的父亲:“爸爸希望他的好女儿现在躺下睡觉。”而就在他们刚刚让她安静下来以后,救护车来了。“爸爸!”当他们关上救护车门时老妇人哭叫起来,“别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儿!”

“哦,天哪!”目送救护车离开后芬奇惊叫起来,“已经过了早餐时间了,我希望他们没把所有的腌猪肉都吃掉。”

他离开去安排限量供应的事宜,丹沃斯则走回房间等候安德鲁斯的电话。科林正下到楼梯的半中间,一边啃着片烤面包一边穿夹克。“教区牧师希望我帮着为滞留者们收集衣物。姑奶奶打过电话,叫你给她打回去。”

“安德鲁斯没打电话来?”

“没。”

“电话的图像恢复了吗?”

“没。”

“戴上你的口罩!”丹沃斯冲着他的背后喊,“还有你的围巾!”

丹沃斯给玛丽打过去,不耐烦地等了差不多5分钟,她才来接电话。

“詹姆士?”玛丽说,“是巴特利。他要见你。”

“他好些了?”

“没有。他的体温还是非常高,他变得更加狂躁不安了,不停地叫着你的名字,坚持说他有什么事情要告诉你。他这样子只会让自己的情况越来越糟糕。要是你能来和他谈谈,也许能让他平静下来。”

“他有没有提到关于鼠疫的什么?”丹沃斯问。

“鼠疫?”玛丽重复道,一脸恼怒,“别告诉我你听信了那些闹得沸沸扬扬的可笑谣言,詹姆士。什么霍乱、登革热啦和鼠疫啥的——”

“不是,”丹沃斯说,“是巴特利。昨晚他说的,‘它杀死了欧洲一半的人’,还有,‘肯定是因为老鼠的缘故。’”

“他神志不清,詹姆士。他在发高烧,那些都是胡话。”

丹沃斯告诉玛丽会马上赶去医院,然后他挂了电话,去找芬奇。安德鲁斯并没有说他几点打电话来,不过丹沃斯不能冒这个险就这么离开,而把电话丢在那里没人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