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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节那天,安德鲁斯到傍晚还没有给丹沃斯打电话来;而科林,坚持在一个早得离谱的时间起床来打开他那一小堆的礼物。

“你是打算在床上待一整天吗?”当丹沃斯伸手摸索眼镜的时候,科林在一旁问他,“现在都快八点了。”

实际上才六点一刻,窗外漆黑一片。昨天晚上礼拜仪式结束后,丹沃斯把科林送回贝列尔学院,然后到医院去探访拉提姆的情况。

“拉提姆发烧了,不过到目前为止没有出现肺部并发症。”玛丽告诉丹沃斯,“他是五点钟入院的,声称自己从大概一点钟起开始感到头疼和神志混乱。48小时潜伏期,丝毫不差。”

玛丽让丹沃斯等着验血,接着,又一个新的病患入院了。当他终于上床睡觉的时候,已经差不多快凌晨一点了。

科林递给丹沃斯一个圣诞爆竹,坚持让他拉开,戴上里面的那顶黄色薄纸糊成的王冠,然后高声念出他那张小纸条上的谜语:“圣诞驯鹿何时到来?门扉何时启开?”

科林已经戴上他那顶红色的王冠。他坐在地板上,开始拆礼物。那些皂球似的糖果取得了意料之外的成功。“看,”科林说着,把舌头伸了出来,“它们把我的舌头染成了不同颜色。”

他看上去很喜欢那本书,尽管看上去他显然希望那是一整套书。他飞快地翻阅书页,欣赏着书中的插图。

“看这个。”科林猛地把书推到丹沃斯面前,而丹沃斯还在努力地试着清醒过来。

插图上是一位骑士的墓穴,墓顶上有着标准的石雕肖像,雕像全身盔甲,脸部和姿势都呈现出安宁长眠之态,但在插图的一侧,一条饰带横亘过画面,就像是一扇通往墓穴内部的窗口。饰带上绘着那位死去骑士的尸体,正从棺材中挣扎而出,他腐烂的肌肉从身上剥落披挂下来,好似裹尸布一样;他的手已化为森森白骨,弯成狰狞的爪状;骸骼空洞的眼窝散发出恐怖的气息;蛆虫在他的双腿骨头上钻进钻出,在他的宝剑上爬上爬下。“牛津郡,教堂。1350年。”说明文字这样写道,“恐怖的墓穴装饰实例之一,盛行于腺鼠疫大流行之后。”

“那不是和世界末日一样酷吗?”科林兴高采烈地问。

他甚至礼貌地接受了那条围巾。“我想它是一种关心的体现,是吧?”他捏着围巾的一端把它拎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又说,“也许我可以在探望病人的时候戴着它,他们不会关心它看上去怎样。”

“探望什么病人?”丹沃斯问。

科林走到他的粗呢包旁边,开始在里面翻找。“教区牧师昨晚问我愿不愿意帮他跑跑腿,核查社区人口,给他们送去药物和其他东西。”

科林从粗呢包里掏出一个纸袋来:“这是给你的礼物,”他把纸袋递给丹沃斯。“没包。”他画蛇添足地补充道,“芬奇说我们应该节约用纸,因为流行病。”丹沃斯打开纸袋,抽出一本平展的红色本子。

“这是本日历记事本,”科林说,“你可以划掉上面的日期,直到你的女孩回来。”他打开本子,翻到第一页:“看,我特意找了本有十二月的。”

“谢谢你。”丹沃斯翻着本子。圣诞节,诸圣婴孩庆日,元旦,主显节。“这真是太贴心了。”

“我本来想给你买那种做成卡法克斯塔形状、还会演奏《让你听见圣诞夜》曲子的。”科林说,“可那种居然要卖20英镑!”

电话响了,科林和丹沃斯不约而同地扑向话筒。“我打赌是我老妈。”科林说。

是玛丽,她从医院打来了电话。“你感觉怎么样?”

“还没睡醒。”丹沃斯答道。

科林对着他露齿而笑。

“拉提姆怎么样?”丹沃斯问。

“挺好的。”玛丽依然穿着白大褂,不过她梳过头发了,看上去心情不错。“看来他只是轻微的症状发作,我们已经建立起了与南卡罗来纳病毒之间的关联。”

“拉提姆去过南卡罗来纳?”

“不是的。昨晚我让你询问的一个学生……上帝,我的意思是大前天晚上,我完全没有时间概念了。一个曾经参加了海丁顿舞会的学生。他开始的时候撒谎了,因为他是从学校里偷偷溜出来的,他要去会见一位年轻姑娘,便让一个朋友留在学校顶替自己。”

“他溜去了南卡罗来纳?”

“不,他去的是伦敦。不过那个年轻姑娘来自美国。她从德克萨斯州搭乘班机,然后在南卡罗来纳的查尔斯顿转机。疾病控制中心正着手查找谁是飞机上的病源。让我和科林说会儿话,我想祝他圣诞快乐。”

丹沃斯把电话递给科林,男孩开始滔滔不绝地描绘他收到的礼物:“丹沃斯先生给了我一本讲中世纪的书。”他把书举到屏幕前,“你知道吗,那时候的人砍掉小偷的脑袋,还把他们钉在伦敦桥上。”

“谢谢她送你的围巾,还有,别跟她说你正在为教区牧师跑腿。”丹沃斯在一旁低声提醒,不过科林已经把话筒递过来给他了。“她想再同你说会儿话。”

“看来你把他照顾得很好,”玛丽说,“真是太感谢了。我回不去,而且我不希望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过圣诞节。我没指望他妈妈真的会说话算数给他寄来礼物。”

“嗯。”丹沃斯小心翼翼地回答,看了一眼科林,男孩正在翻阅那本中世纪书里的插图。

“她也不会打电话来。”玛丽厌恶地说,“那个当娘的身体里一滴母亲的血液都没有。”

“巴特利怎样了?”丹沃斯问。

“今天早上烧退了一些,但是肺部并发症的情况还很严重。我们给他用了合霉素,那对南卡罗来纳病毒很有效。”玛丽答应尽量过来参加圣诞聚餐,然后挂了电话。

科林从他的书上抬起头来:“你知不知道,在中世纪,他们把人放在火刑柱上烧死。”

安德鲁斯依然没打电话来。丹沃斯把科林送到餐厅去吃早餐,然后试着给技术员打电话,但所有的线路都占线。

芬奇出现了,手里端着个托盘。“您一切可好,先生?”他不安地问,“您没觉得不舒服吧?”

“我没觉得不舒服。我正在等一个长途电话。”

“噢,感谢上帝,先生。您没来吃早餐,我还担心您出事了呢。”芬奇掀起斑驳剥落的托盘盖子,“恐怕圣诞早餐的种类并不丰富,不过我们的鸡蛋已经差不多快吃完了。我不知道这算是什么圣诞早餐,到处都找不到一丁点儿鹅肉。”

那实际上算是一顿相当体面的早餐,有煮鸡蛋、腌鱼,还有涂了果酱的松饼。

“我本来想准备圣诞布丁来着,先生,但是我们的白兰地也快用完了。”芬奇说着,从托盘下抽出一个塑料信封,递给了丹沃斯。丹沃斯打开信封,这是一份来自国家卫生局的红头文件:“流感的早期症状:1)定向力障碍;2)头痛;3)肌肉疼痛。预防措施——随时佩戴按国家卫生局规格生产的口罩。”